他先是對趙廷霄微微頷首,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廷霄兄此問,切中要害,清浩受教。”
他先是坦然承認對方問題的高明,儘顯風度,隨即話鋒一轉,“然,竊以為,廷霄兄此問,恰好落入了‘非此即彼’之窠臼。”
此言一出,眾人皆屏息。孫清浩不疾不徐,繼續闡述,聲音清晰而沉穩,帶著一種與其年齡不符的透徹與宏闊視野:
“強國與富民、教化、長治久安,果真如水火般不可相容否?
《大學》有雲:‘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矣。
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富民需有強國之力以禦外侮,護佑生民安居樂業;
強國亦需富民之實以為根基,倉廩實而知禮節,方可談教化。”
他引經據典,信手拈來,顯示出極其深厚的家學淵源和知識儲備:
“縱觀史冊,無強國之基,富民不過是肥羊居於狼群之側,終難自保,宋之富而弱,便是明證。
而無富民、教化之實,強國亦是沙上之塔,秦之舊事固然令人扼腕。
然此並非‘強國’本身之過,乃在於其‘強’之方式過於酷烈,忽視了‘教化’與‘仁政’之調和。”
孫清浩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回趙廷霄身上,語氣愈發懇切:
“故而,學生以為,評判變法,非是於‘強國’與‘富民教化’間擇一而從,而應觀其是否找到了一條既能‘強國’又能‘富民’、並最終導向‘教化’與‘長治久安’之路徑。
此次變法,其‘強國’之效卓著,無疑為後世探索積累了寶貴經驗,其挫敗之處,亦為後人提供了深刻警示。
其功在於‘開創’與‘嘗試’,其過在於‘失衡’與‘酷烈’。功過皆不可抹殺。
以此觀之,其‘利’在於開辟了新路,證明了變革之必要與可能;
其‘弊’在於路徑尚有偏差。然,開辟之功,大於偏差之過。
因其指明了方向,後人方可循其利而避其弊。故我方堅持,此變法,利大於弊!”
這一番論述,高屋建瓴,跳出了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以辯證的眼光看待曆史。
將變法的“利”提升到了“開創性經驗”的高度,而將“弊”歸於“執行層麵的偏差”,完美地回應了趙廷霄關於評判標準的質疑,並將其納入己方的論述框架之內。
其視野之開闊,邏輯之縝密,立論之堅實,令人歎為觀止。
這便是世家子弟自幼熏陶出的宏大曆史觀和深邃的思辨能力。
整個明德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孫清浩這番精彩的總結陳詞所震撼。
連許昌盛的眼中都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激賞。
反方學子,包括趙廷霄,都怔在了原地。
趙廷霄眉頭緊鎖,他試圖尋找反駁的點,卻發現孫清浩的立論幾乎無懈可擊,將自己之前的質疑巧妙地化解並吸收了。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瞬間攫住了他。
他已經竭儘全力,想到了所能想到的最犀利的角度,卻依舊無法撼動對方,無法改變這看似注定的結局。
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臉上血色稍褪,顯露出明顯的挫敗與不甘。
他以為自己能憑借機敏爭得一線勝機,卻最終敗給了對方更為深厚紮實的底蘊。
就在陳耀祖終於想好回擊的話語,準備站起來再戰一次。
就見,香燭已經燃儘。這一場的辯論毫無懸念。
反方的隊伍歎息聲不斷,正方的隊伍則是欣喜不已。
許昌盛緩緩起身,目光掃過雙方學子,最終朗聲道:
“清浩所言,縱覽全局,辯證透徹,深得曆史評價之三昧。
最後一問,反方雖機巧,然正方回應圓滿,立論高遠。故此辯——正方勝!”
“好!”正方學子頓時爆發出熱烈的歡呼,姚宗勝“啪”地一聲打開折扇,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朝著陳耀祖的方向投去得意的一瞥。
而反方這邊,則是一片沉寂。不少學子唉聲歎氣,神情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