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這座煌煌帝闕,此刻卻被一層無形的、名為“恐慌”的陰霾緊緊籠罩。
秋意漸深,寒風卷起枯黃的落葉,在空曠的街巷中打著旋兒,發出蕭瑟的嗚咽。天空是鉛灰色的,厚重的雲層低垂,仿佛隨時要壓垮屋脊。陽光吝嗇地穿透雲隙,投下幾縷慘淡的光斑,非但沒有帶來暖意,反而更添幾分壓抑。
茶館酒肆:往日喧囂的茶樓,此刻人聲寥寥。僅有的幾桌客人,也壓低了嗓子,眼神驚惶地交換著信息。
“聽說了嗎?昨兒夜裡,西郊‘十裡坡’又鬨‘鬼兵’了!”一個穿著綢衫的商人,臉色發白,聲音帶著顫抖,“王老五家的長工親眼所見!說是……雨霧裡影影綽綽,穿著破爛盔甲,走路跟木頭樁子似的僵硬!一隊巡夜的兵丁撞上了,刀砍上去‘鐺鐺’響,火星子直冒,愣是傷不著分毫!轉眼就……就沒了影兒!”
“可不是嘛!”旁邊一個老者撚著胡須,憂心忡忡,“南邊‘黑石峪’那邊更邪乎!說是‘鬼兵’專挑雨夜出來,專抓落單的行人!被抓住的,不是嚇瘋了,就是……唉!”他搖搖頭,不敢再說下去。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莫非是前朝戰死的冤魂不散?”有人驚恐地猜測。
“噓!慎言!慎言!”立刻有人製止,眼神警惕地掃視四周,仿佛那些無形的“鬼兵”就在暗處窺伺。
空氣裡彌漫著劣質茶葉的苦澀和一種名為“恐懼”的粘稠氣息。夥計拎著茶壺,腳步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什麼。
街頭巷尾: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神色緊張。婦人緊緊摟著懷中的孩童,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往家趕,眼神不時驚恐地掃向陰暗的巷口。小商販們也無心吆喝,早早地收拾攤子,木板碰撞發出“哐當”的聲響,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刺耳。幾個巡夜的兵丁,穿著半舊的鴛鴦戰襖,挎著腰刀,本該是秩序的象征,此刻卻眼神閃爍,腳步虛浮,握著刀柄的手微微發抖,警惕地打量著每一個陰影角落,仿佛那裡麵隨時會跳出索命的厲鬼。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城門關閉的時間提前了,宵禁執行得更加嚴格。夜間無人敢外出,連帶著白日裡市集也蕭條不少。米價、鹽價悄然上漲,恐慌性囤積開始出現。一種末日將至的陰冷氣息,滲透進京城的每一塊磚石縫隙。
南城千戶所:這座象征著大明王朝暴力機器的堡壘,此刻氣氛同樣壓抑得令人窒息。校場上少了往日的操練呼喝,連廊下行走的校尉們也腳步匆匆,麵色凝重,低聲交談著,眼神中帶著不安。
百戶鄭坤的值房內,氣氛更是降到了冰點。一份蓋著千戶所大印的緊急公文,如同燒紅的烙鐵,被狠狠拍在硬木桌案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混賬!”一聲壓抑著雷霆之怒的低吼從主位傳來。南城千戶所的同知副千戶)大人,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跳,銳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掃過下首站立的幾名百戶。“區區流寇作祟,竟被傳成‘鬼兵’!鬨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物價飛漲!朝廷震怒!上官嚴令,限期十日,必須查明真相,平息謠言!否則……”他冷哼一聲,未儘之意讓在場所有人脊背發涼。
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巒,沉甸甸地壓在百戶鄭坤的肩頭。他是負責南城治安的主要百戶之一,“鬼兵”案發區域多在他的轄區。他眉頭緊鎖,如同刀刻般的皺紋更深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鄭坤!”同知的目光鎖定了他,“此案由你主理!十日!本官隻要結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若是‘鬼兵’,就給本官捉來!若是流寇,就斬儘殺絕!平息不了這妖風,你這百戶的位子,也就不用坐了!”
“卑職……遵命!”鄭坤抱拳躬身,聲音沉穩,但緊握的拳頭指節已然發白。壓力,如同潮水般洶湧而至。
衛所議事廳:鄭坤召集麾下所有總旗、小旗議事。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鄭坤將同知的命令和案卷概要幾份語焉不詳的報案文書和驚恐的目擊者口述)簡單通報。話音剛落,一個略顯油滑的聲音便急不可耐地響起:
“百戶大人!此事……此事蹊蹺啊!”總旗張彪一步跨出,臉上堆著誇張的驚懼,綠豆小眼滴溜溜亂轉,“那些目擊者說得有鼻子有眼!刀槍不入!來去無蹤!這……這分明是妖邪作祟!非人力可及啊!卑職……卑職以為,此事當速速上報,請欽天監或龍虎山的高功法師前來做法驅邪!我等凡夫俗子,貿然插手,恐……恐遭不測啊!”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餘光瞟著鄭坤,身體微微後縮,仿佛那“鬼兵”就在門外。
他這番推諉卸責、宣揚迷信的言論,立刻引起一陣低低的騷動。幾個膽小的校尉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刀柄。也有幾個張彪的親信,跟著附和點頭。
鄭坤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張彪那張寫滿怯懦和算計的臉,又掃過那些麵露懼色的下屬,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失望和憤怒。他猛地一拍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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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賬話!”鄭坤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雜音,“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錦衣衛乃天子親軍,緝捕不法,肅清妖氛,本就是職責所在!遇事不思破敵,先言鬼神,推諉卸責!張彪,你這總旗,當得可真是‘稱職’啊!”
張彪被罵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囁嚅著不敢再言,但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怨毒。
鄭坤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他明白,此刻不是追究張彪的時候。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廳堂內眾人。有人低頭躲避他的視線,有人麵露難色,有人則帶著一絲躍躍欲試。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角落處一個身影上。
那人身姿挺拔如鬆,靜靜地站在那裡。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交頭接耳,也沒有刻意躲避目光,隻是平靜地迎視著鄭坤的審視。眼神清澈、冷靜,深處仿佛蘊藏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沉穩力量。正是沈煉。
“沈煉!”鄭坤的聲音斬釘截鐵,打破了廳堂的沉寂,目光灼灼地鎖定那個角落的身影,“此案,由你負責!帶兩名得力人手,即刻啟程,前往案發最頻的‘黑石峪’村!務必查明真相,揪出裝神弄鬼之徒,平息恐慌!本官授你臨機專斷之權!衛所上下,全力配合!十日之期,隻許成功,不許失敗!你可敢領命?!”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一道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瞬間聚焦在沈煉身上!震驚、錯愕、難以置信、幸災樂禍、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讓一個小旗去查如此詭異危險的案子?百戶大人這是……要把他往火坑裡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