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軒外院那間臨時借用的廂房,門窗緊閉,厚重的棉簾垂落,將午後漸起的喧囂與可能存在的窺探目光,牢牢隔絕在外。屋內光線昏暗,僅靠桌上一盞搖曳的油燈提供著有限的光明,將圍坐在方桌旁的幾道人影拉長,扭曲地投在斑駁的牆壁上,如同幾尊在暗夜中密謀的剪影。
空氣凝滯,彌漫著一股混合了陳舊木料、廉價燈油以及眾人身上帶來的、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與塵囂味的複雜氣息。短暫的現場勘查已然結束,但那種與無形對手初次交鋒後留下的精神上的緊繃與疲憊,卻更深地刻在了每個人的臉上。
張猛抱著膀子靠在門邊的陰影裡,如同一頭暫時收斂了爪牙的猛獸,粗重的呼吸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眼神卻如同鷹隼般警惕地留意著門外的任何風吹草動。李石頭縮在角落的一張矮凳上,雙手緊張地交握在一起,指尖因用力而發白,仿佛還未從密室中那種令人窒息的“完美”壓力下完全恢複。老仵作陳瞎子則獨自坐在離燈盞最遠的牆角,低垂著眼瞼,如同入定的老僧,隻有偶爾抬起眼皮時,那雙渾濁眸子中一閃而過的、洞悉細微後的銳利光芒,才顯露出他絕非等閒。
沈煉坐在方桌的主位,身姿挺拔如鬆,即便是在這簡陋壓抑的環境中,也自有一股沉靜如山的氣質。他的麵前,攤開著幾張粗糙的草紙,上麵用炭筆畫著一些簡陋的示意圖和標注。而桌子的正中央,則鄭重地擺放著那兩個小小的、卻仿佛重若千鈞的密封瓷瓶——一個裡麵裝著從氣窗邊緣提取的、帶有特定壓痕的灰塵樣本;另一個,則盛放著從案幾底部縫隙中艱難刮取到的、那微乎其微的褐色粘稠物與奇異白色纖維。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這兩個瓷瓶上。它們不僅僅是物證,更是他們從那片令人絕望的“完美”壁壘上,硬生生撬開的兩道裂縫,是黑暗中的第一縷微光。
沈煉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那些草圖和瓷瓶上。他沒有急於開口,而是伸出右手,用食指的指尖,極其緩慢而專注地,輕輕拂過那個裝有灰塵樣本的瓷瓶表麵,仿佛在隔著冰涼的瓷壁,感受其中所隱藏的、那個無形對手留下的冰冷觸感。
良久,他才抬起眼,目光深邃如潭,聲音低沉而清晰地打破了沉默:
“氣窗沿上,那處弧形的壓痕,邊緣帶著細微的平行紋路。”他開口,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緩慢,仿佛在腦海中同步構建著圖像,“案幾底下,那特製的桐油,潤滑無聲,曆久不乾;那極品冰蠶絲,堅韌冰涼,價值不菲。”
他頓了頓,目光依次與張猛、李石頭、陳瞎子對視,最後定格在靜靜聆聽的趙小刀臉上。
“這三者,絕非孤立存在。”沈煉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性,“它們指向的是同一件東西——盜賊用來竊取鎮紙的工具。”
他拿起炭筆,在一張空白草紙上迅速而精準地勾勒起來。筆尖劃過粗糙的紙麵,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不過寥寥數筆,一個奇特的、帶有明顯彎弧的鉤狀物頭部輪廓便躍然紙上。沈煉在弧線的內側,細致地添加了數道細密的、平行的短線,模擬出那紋路的形態。
“此物頭部,大致如此。”沈煉指著草圖,目光銳利,“弧形,便於繞過障礙,鉤取物品;表麵的紋路,可防滑,增摩擦,確保抓取牢固。”
接著,他又在草圖旁寫下“桐油”、“冰蠶絲”字樣,並用線條將它們與鉤狀物連接起來。
“特製桐油,用於潤滑工具的活動關節,確保伸縮自如,且操作時近乎無聲。”他的指尖點在那幾個字上,“極品冰蠶絲,則極可能用於包裹工具的關鍵部位,比如與窗沿、案幾接觸的地方,或者工具本身的伸縮套筒接口處,目的同樣是減少摩擦噪音和磨損,避免留下明顯痕跡。”
他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抽絲剝繭的邏輯力量,將零散的物證有機地串聯成一個整體。
“綜合來看,”沈煉放下炭筆,雙手按在桌沿,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掃過眾人,語氣斬釘截鐵,“我們麵對的,絕非尋常江湖毛賊所用的普通飛爪、爬索。那等粗笨之物,絕無可能留下如此精細的痕跡,也用不上如此昂貴稀有的輔料。”
他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關鍵的判斷:
“這應該是一種經過特殊設計、精心打造的高階器械!它很可能具備伸縮功能,以便從氣窗探入足夠的長度;頭部造型特異,兼顧鉤取與避障;關鍵部位經過特殊處理,確保隱秘與高效。”
沈煉的眼中閃爍著冷靜的分析光芒:“此類工具,民間罕見。可能沿用了某些奇門兵器的基礎原理,但進行了針對性的改良和優化。或許,在一些隱秘的圈子裡,它會被稱作‘伸縮飛爪’、‘如意鉤’,或者……還有我們尚不知曉的、更加隱秘的稱謂。”
一幅關於作案工具的清晰畫像,就這樣在沈煉冷靜的敘述和簡單的勾勒中,逐漸呈現出來。它不再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而是一個具有特定形態、材質和功能特征的、具體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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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猛聽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腰間的製式飛爪,似乎難以想象還有如此精巧的東西。李石頭則張大了嘴巴,一臉不可思議。陳瞎子微微頷首,渾濁的眼中露出一絲讚同之色。趙小刀更是目光灼灼,顯然已經將每一個細節都牢牢刻在了腦中。
“現在,方向明確了。”沈煉的聲音將眾人從思緒中拉回現實,他的語氣變得更加果決,“這件工具,就是我們眼下最具體、最明確的追查目標!”
他伸出兩根手指,清晰地說道:
“追查此物,雙管齊下!”
“第一,查其來源。此等精巧之物,絕非憑空得來。誰能打造?誰能修理?京城及周邊,有哪些匠人有此手藝?有哪些作坊能承接此類活計?哪怕是改裝,也需要特定的技術和材料。”
“第二,查其使用者。擁有並能嫻熟使用此物者,絕非泛泛之輩。必然是身手高超、心思縝密,且可能對精密器械有研究的江湖高手。我們需要排查近期在京活躍的、符合此類特征的人物。”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趙小刀身上,眼神中充滿了信任與重托。
“小刀,”沈煉的聲音沉穩而有力,“你對京城三教九流、市井江湖最為熟悉,手下也有些可靠的耳目。此次外圍摸排,由你全權主導。”
趙小刀聞言,立刻挺直了腰板,臉上閃過一絲激動與凝重,抱拳沉聲道:“卑職領命!”
沈煉微微頷首,繼續吩咐,語氣嚴肅:“我會給你手令,準你調動衙內部分底層眼線配合。但記住三點:”
“其一,秘密。此事絕不可張揚,所有打探必須借助市井身份掩護,旁敲側擊,絕不能暴露錦衣衛的身份和意圖,以免打草驚蛇。”
“其二,高效。時間緊迫,五日之期已過近半。你要以最快速度,鋪開網絡,篩選信息。”
“其三,精準。目標明確——奇巧工具的匠人,以及擅用此類工具的高手。避免在無關線索上浪費精力。”
“明白嗎?”沈煉目光銳利地看著趙小刀。
“卑職明白!”趙小刀重重應道,眼中燃燒著被委以重任的火焰,“定不負大人所托!”
沈煉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桌上那幅簡單的工具草圖和那兩個瓷瓶,仿佛要將那無形的“利爪鉤影”徹底刻入腦海。
“去吧。”他揮了揮手,“讓這隻隱藏的‘爪子’,儘快露出它的真麵目。”
趙小刀不再多言,再次抱拳,轉身便快步走出了廂房,身影迅速融入外麵的光線中,開始了他的使命。
廂房內,重歸寂靜。
但這一次的寂靜,與之前已然不同。不再是迷茫的壓抑,而是一種明確了目標、蓄勢待發的凝重。
利爪鉤影,已現端倪。
接下來的,便是如何順著這模糊的影子,揪出那隱藏在黑暗中的、真正的持爪之人。
獵犬,已然出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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