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九,寅時初刻。京城籠罩在年關前最深的夜色裡,連更夫都縮進了避風的角落,唯有朔風卷著碎雪,發出尖銳的呼嘯,無情地抽打著寂寥的街巷。積水潭畔那座宅院,如同墨色畫卷中一枚沉默的印章,不見絲毫光亮。
地下密室內,長明燈的火苗筆直向上,映照著蘇芷晴蒼白而專注的麵容。連續三日的高強度勞作,讓她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但那雙眸子卻亮得驚人,仿佛燃著兩簇幽冷的火焰。案頭,有關泥土分析的最後一張紙箋墨跡已乾。
她緩緩放下筆,指尖因長時間握筆而微微顫抖,但動作依舊穩定。麵前的信箋上,字跡工整清晰,條分縷析地記錄著整個分析過程:從海腥基質的微生物證據,到“異色顆粒”的化學測試與煆燒反應,再到與父親筆記的嚴謹比對,最終得出“京西官礦特有鐵礦粉末”的權威結論。
最關鍵的是最後一段推論。她用極其凝練的語言寫道:
“綜上,貳號證物實為海陸混合物。其基質具閩浙沿海特征,然其中混雜之礦粉,確係京西官礦所有。此二物本風馬牛不相及,竟同現一隅,殊為可疑。依理推之,最大之可能,乃有人先沾染京西礦粉,後踏足東南海港,遂使二物混於足底或工具,終帶至永陵窗欞。故,涉事者非僅與東南海運相關,其近期行跡,必曾觸及京西礦區左近。此人身負兩地之痕,其活動軌跡,已然可窺一斑。”
擱筆,吹乾墨跡。蘇芷晴取過一隻更小的、內襯軟絨的玄鐵盒,將信箋小心放入,與先前那份纖維鑒定報告並置。盒蓋合攏,落下機關鎖,發出輕微而確定的“哢噠”聲。這兩份薄薄的紙箋,此刻重逾千鈞,承載著撥開迷霧的全部希望。
“吳媽。”她低聲喚道,聲音因疲憊而略顯沙啞。
一直守在門外的老仆婦應聲輕入。
“讓阿成即刻動身,老規矩,‘鏈馬’加急,務必在天明前,送至永陵沈爺手中。”蘇芷晴將玄鐵盒遞過,目光凝重,“告訴他,此物,關乎生死,更關乎大局。”
吳媽雙手接過鐵盒,感受到那份非同尋常的分量,重重點頭:“小姐放心,老身親自交代阿成。”
腳步聲遠去,密室重歸寂靜。蘇芷晴頹然坐回椅中,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席卷而來。她以手支額,閉上雙眼,腦海中卻依舊翻騰著“海陸交彙”的線索圖景。她知道,自己已儘了全力。接下來,就看沈煉如何落子了。
幾乎與此同時,百裡之外的永陵署衙值房,燈火同樣未熄。
沈煉和衣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他剛剛審閱完一批無關痛癢的日常文書,心卻始終懸著。外線受阻,內線膠著,時間一天天流逝,壓力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快要淹沒他的頭頂。蘇芷晴那邊的消息,是他此刻唯一的指望。
寅時三刻,窗外傳來三長兩短、極其輕微的鷓鴣鳴叫暗號。
沈煉驟然睜眼,身形如獵豹般彈起,瞬間移至門邊。他輕輕拉開一道門縫,一道裹著寒氣、滿身風霜的身影閃入,正是負責接應的緹騎老何。他懷中緊緊抱著一個略帶體溫的玄鐵盒。
“大人,京城急件!‘青蚨’信道,阿成拚死送到!”老何聲音急促,帶著喘息。
沈煉一把接過鐵盒,觸手冰涼,但他卻能感受到其內蘊含的熱度。他揮手讓老何退下休息,反手閂上門,快步回到案前。指尖有些微顫,但他強行穩住,用特製鑰匙打開機關鎖。
盒內,兩份信箋靜靜躺著。
他先拿起第一份,快速瀏覽。“斜紋重漿藍棉布”、“閩浙沿海船工”等關鍵詞映入眼簾,讓他精神一振。果然指向東南!
緊接著,他深吸一口氣,展開了第二份信箋——那份剛剛送達的泥土分析密報。
目光掃過一行行嚴謹的記錄,一個個專業的術語……當讀到“海陸混合物”、“京西官礦礦粉”、“先染礦粉,後踏海港”的核心推斷時——
沈煉的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大小!他霍地站起身,因動作過猛,椅子向後刮擦地麵,發出刺耳的銳響!他雙手撐在案上,指節因用力而瞬間失血泛白!眼中,那連日來的焦慮、疲憊、凝重,在這一刻被一種極度震驚與狂喜交織的銳光徹底取代!那光芒,如同暗夜中劈開烏雲的閃電,耀眼奪目!
“京西礦區……京西礦區!”他低聲重複著這四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迸出,帶著難以置信的震撼!
這泥土的發現,絕非簡單的補充!它是轉折!是突破!
藍色纖維將嫌疑範圍從茫茫人海,縮小至“與東南海運相關的人群”。而此刻,這捧泥土,如同精準的雕刻刀,在這個範圍內,進行了至關重要的二次切割!將目標進一步聚焦到了——“近期與京西礦區可能產生交集的東南沿海人員”!
排查範圍,呈指數級縮小!調查方向,從未如此清晰!
戰略價值,無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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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煉強壓下翻騰的心緒,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
近期是否有閩浙商船承運京西礦料至京?船上人員是否接觸過兩地痕跡?
是否有東南背景的商號、幫會人員,近期頻繁往來於京西礦區與通州、張家灣等漕運碼頭之間?
“海沙幫”那些“藍褂子”,他們的活動軌跡,是否不僅限於碼頭,而是延伸到了京西?他們運輸的“硬貨”,是否就包括礦料?
康陵內部的劉秉筆、德寶等人,他們的異常,是否也與這條連接礦區與港口的隱秘鏈條有關?
一條若隱若現的暗線,開始在他腦海中清晰起來:從京西的礦山,到東南的港口,再通過漕運脈絡,悄然滲透至天子腳下的皇陵!這條線上流動的,不僅僅是非法的礦產或贓物,更可能是一場精心策劃、圖謀巨大的陰謀!
他猛地轉身,走到牆邊,“唰”地一聲扯開覆蓋在大明輿圖上的帷幔。目光如炬,先落在東南沿海那片曲折的海岸線上,隨即,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迅速北移,死死釘在了京畿西部,那片標記著官營礦區的區域。
他的手指,沿著無形的軌跡,在輿圖上緩緩劃過:從京西礦區,到通州碼頭,再到永陵……兩條原本孤立的線索,此刻如同找到了交彙點的溪流,開始奔湧彙聚!
追查的真凶輪廓,愈發清晰——一個橫跨南北、勾結內外、能量驚人的影子。
然而,這清晰的輪廓,也意味著背後的網絡,可能更加盤根錯節,更加凶險萬分。能夠操縱如此鏈條的勢力,其實力,恐怕遠超他的想象。
壓力,並未消失,反而以一種更具體、更沉重的方式,壓在了他的肩頭。
但此刻的沈煉,眼中再無迷茫。他緩緩握緊拳頭,骨節發出輕微的爆響。線索已指明方向,剩下的,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上一闖了。
痕重如山,路已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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