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子時。京城籠罩在除夕夜特有的喧囂與寂靜的矛盾交織中。街巷間偶爾傳來爆竹的悶響與孩童的嬉鬨,而積水潭畔那座宅院的地底深處,卻是一片與世隔絕的絕對寂靜。
蘇芷晴的深層地下檢驗室,此刻如同一個精心打造的微光宇宙。四壁以青磚壘砌,縫隙用桐油糯米漿填實,隔絕了地上世界的一切聲響與濕氣。天花板上懸著三盞可調節角度的海獸銅燈,內裡盛滿清透的鯨油,燈芯選用江南上等白麻,火光穩定而柔和。牆角一座紫銅漏壺滴答作響,記錄著時間的流逝,除此之外,唯有呼吸聲與偶爾紙張翻動的輕響。
她褪去繡鞋,僅著素白襪履踏在鋪著軟氈的地麵上,動作輕柔如貓。連續三日的閉門不出,讓她麵色略顯蒼白,但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卻亮得驚人。案頭,那枚贗品玉璧靜靜躺在特製的絲絨襯墊上,龍睛處的金絲在微光下流轉著詭異的光澤。
“成敗在此一舉。”她低聲自語,指尖輕輕拂過玉璧表麵。前期的纖維與泥土分析已指明方向,如今,這枚作為直接證據的玉璧本身,必將揭示更關鍵的線索。
蘇芷晴深知,尋常的觀察已不足以突破此案的瓶頸。她需要進入一個超越肉眼所及的精微之境。
她首先改進了的照明。傳統的自上而下直射光容易在玉璧弧麵上形成反光,掩蓋細節。她巧妙地增設了兩套側光係統:一套采用磨薄的雲母片導光,光線從側麵三十度角切入,能將金絲接口的立體層次勾勒得清清楚楚;另一套則從玉璧底部設置透光孔,用特製的凹麵銅鏡聚光,使光線均勻透過玉質,揭示內部可能存在的雜質或膠合痕跡。她像調琴師校準絲弦般,反複調整各光源的角度與強度,直到視野中再無一絲陰影死角。
固定玉璧更是關鍵。玉璧圓滑易滾,任何微小震動都會導致觀察前功儘棄。她沒有使用常見的夾具,而是另辟蹊徑。取來一塊尺許見方的沉香木,以其天然綿軟質地,用刻刀慢慢挖出與玉璧弧度完全吻合的凹槽,內襯一層浸過秘製草藥汁的柔軟鹿皮。將玉璧嵌入其中,竟嚴絲合縫,穩若磐石。這沉香木座還能吸收細微震動,隔絕操作時手溫的乾擾。
一切準備就緒。她俯身貼近顯微鏡,右眼緊貼目鏡,左手食指與拇指極其輕柔地調節著焦距旋鈕。世界縮小了,視野中隻剩下龍睛處那一片錯綜複雜的金玉交界之地。
在超過百倍的放大下,平日裡看似渾然天成的金絲鑲嵌,呈現出了另一番景象。
金絲並非簡單地嵌入玉石,而是與玉質形成了一種極其複雜的咬合結構。接口邊緣並非平滑直線,而是呈現出細微的鋸齒狀與波浪形,顯然是為了增加附著力而精心設計的。金絲本身的材質也清晰可辨:並非純金,而是某種泛著青黃光澤的合金,內部可見細密的鍛造紋理,顯示出經過反複捶打拉伸的工藝。
蘇芷晴屏住呼吸,將觀察焦點沿著金絲與玉質的結合線緩緩移動。起初,一切似乎都符合高超的宮廷鑲嵌技藝——金絲與玉石貼合緊密,縫隙處填充著近乎透明的無色粘合劑。然而,當她將目光聚焦到龍睛瞳孔位置,一個極為隱蔽的轉角處時,異樣出現了。
在龍睛瞳孔下方,一個因角度刁鑽而極易被忽略的凹陷處,幾點極其微小的、呈圓潤瘤狀的凸起,突兀地附著在金絲邊緣。
它們顏色比周圍的金絲略深,呈現出一種暗金色,表麵光滑,但缺乏金屬的銳利光澤。形狀大小不一,最大的不過針尖般,小的則需凝神細視方能察覺。它們並非均勻分布,而是簇擁在一起,像是熔化的蠟滴偶然濺落冷卻後的形態。
蘇芷晴心中一動。宮廷禦用鎏金或鑲嵌工藝,追求的是“天衣無縫”,絕不允許此類多餘的、非結構的殘留物存在。這種瘤狀凸起,更像是某種填充物在加熱過程中過量溢出或塗抹不均,熔化後未能完全清理乾淨,冷凝所形成的痕跡。
她立刻取來一根比發絲還細的白金探針,用針尖極其輕緩地觸碰其中一個較大的凸起。反饋的觸感並非純金的韌性,而是帶著一絲脆性。她不敢用力,生怕損壞這唯一的物證,但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
蘇芷晴緩緩直起身,揉著酸脹的眉心,腦海中飛速翻閱著父親筆記中關於各類金工工藝的記載。
宮廷禦製,尤其涉及祭祀重器,對流程的控製近乎苛刻。每一步都有嚴格把關,任何瑕疵品都不可能流出。而眼前這瘤狀凸起所暗示的工藝瑕疵,更傾向於民間高手在非標準環境下,憑借個人經驗操作時留下的細微破綻。或許是因為加熱溫度控製稍有偏差,導致焊料流動性變化;或許是在狹窄空間內操作不便,清理工具無法完全觸及死角。
這微乎其微的差異,恰恰成了區分“官造”與“私仿”的關鍵標誌。它像是一個無聲的簽名,暗示著製作這件贗品的工匠,雖然技藝高超,足以亂真,但其工作環境與流程控製,卻與宮廷造辦處有著本質的不同。
窗外,隱約傳來五更的梆子聲。除夕已過,新歲伊始。蘇芷晴吹熄燭火,密室陷入一片黑暗。唯有那顯微鏡下發現的瘤狀凸起,如同黑暗中一顆微小的星辰,為她指引著繼續深入探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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