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詔獄的黴味,比沈煉想象中更刺鼻。
青石板縫裡滲著黑褐色的水漬,牆壁上的火把明明滅滅,把鐵鏈拖地的嘩啦聲拉得老長。他踩著滿地濕滑的苔蘚往前走,腰間的繡春刀鞘撞在鐵柵欄上,發出清脆的響——這聲音在死寂的詔獄裡,像根繃緊的弦。
“大人,這邊。”獄卒舉著燈籠,光暈裡映出最深處的囚室。
沈煉的腳步頓住。
鐵柵欄後,李福蜷在草堆裡,背對著門,像團被揉皺的破布。他的玄色官袍浸透了血,從後頸到腰際洇開大片暗紫——那是鶴頂紅的毒發痕跡。
“李公公?”沈煉試探著喚了一聲。
草堆動了動。李福緩緩轉過臉,臉上的肉已經浮腫,左眼隻剩個血窟窿,右眼卻還半睜著,瞳孔裡凝著最後的怨毒。他的嘴角掛著黑血,順著下巴滴在草席上,洇出個猙獰的“福”字。
“大人……”李福的聲音像漏風的風箱,“茶……他們下了茶……”
話音未落,他突然劇烈抽搐,指甲深深摳進草席,草屑混著血沫子從指縫裡迸出來。沈煉撲過去想扶,卻隻碰到他逐漸冰涼的手——這隻手,曾經捧著司禮監的大印,替先帝批過無數祭器出庫的朱批。
仵作老周掀開李福的眼皮,又掰開他的嘴。燭火下,他的舌頭已經紫得發黑,喉管裡凝著未咽下的毒血。
“鶴頂紅。”老周用銀針挑開李福的指甲縫,“下在茶裡,毒發極快。看這血沫子……”他指著李福嘴角的黑血,“至少三個時辰前服的毒。”
沈煉盯著老周手裡的銀針——針尖已經變成詭異的青灰色。他突然想起,昨夜他特意讓張猛帶了四個番子守在詔獄門口,怎麼還會出這種事?
“守門的番子呢?”他轉身揪住獄卒的衣領。
獄卒抖得像篩糠,褲襠裡滲出尿騷味:“大、大人……醜時三刻,鄭府的管家帶著兩個隨從來了。他們說……說李公公病了,要‘送湯藥’……小的攔不住,他們硬闖進去了……”
“湯藥?”沈煉的聲音冷得能凍住血,“是鶴頂紅湯藥吧?”
獄卒磕頭如搗蒜:“小的不知啊!鄭府的人穿得體麵,說是都察院的官差……小的怕得罪上司,就、就放他們進去了……”
沈煉鬆開手,獄卒癱在地上。他轉身看向李福的屍體,突然笑了——這笑裡沒有溫度,像臘月的冰棱。
“狗急跳牆了。”他說。
老周收拾著藥箱,小聲道:“大人,李公公臨死前說‘茶’……應該是昨夜那碗參湯。鄭府的人借著探病的由頭,在茶裡下了毒。”
“他們以為殺了李福,就能毀了所有證據?”沈煉走到牢門邊,指尖摩挲著鐵柵欄上的鎖,“可他們不知道,李福三天前就把自己知道的,全招了。”
他從袖中取出個檀木匣,掀開蓋子——裡麵是疊得整整齊齊的供詞,每頁都按著血手印。
“第一天,他說了祭器掉包的流程:李福用司禮監的朱批調出真品,存進祭器庫的地道;趙銘的隆昌號每月來取十箱,偽裝成‘陶土’運到天津衛。”
“第二天,他供出鄭坤的角色:鄭坤每年收趙銘兩萬兩‘孝敬’,每次走私船出海,都派都察院的人‘護送’,順便銷毀賬冊。”
“第三天……”沈煉翻到最後一頁供詞,指尖停在“背後之人”四個字上,“他說,鄭坤背後還有人。那人每月十五亥時,在秦淮河的畫舫上見他。”
老周湊過來,倒吸一口涼氣:“大人,那……那咱們是不是該立刻……”
“不急。”沈煉將供詞重新收進檀木匣,“李福已經把鄭坤的罪證咬死了。現在他死了,反而坐實了鄭坤滅口——我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司禮監掌印是怎麼被都察院逼死的。”
沈煉帶著張猛和二十名番子殺回詔獄時,鄭府的管家還蹲在李福的囚室外抽煙袋。
“鄭府的人?哪個鄭府?”沈煉一把揪住他的辮子,將他摜在牆上,“說!誰派你們來下毒的?”
管家疼得直抽冷氣:“大、大人饒命!是鄭大人……鄭大人說李公公要反水,讓我們‘處理乾淨’……”
“處理?”沈煉從懷裡掏出李福的血書供詞,甩在他臉上,“這就是你們的‘處理’?鶴頂紅下在參湯裡,當是毒死野貓呢?”
番子們一擁而上,從管家的隨從身上搜出個錫盒——盒蓋掀開,裡麵是半袋鶴頂紅,包裝紙上印著“鄭府”的朱紅印章。
“證據確鑿。”沈煉將錫盒塞進張猛手裡,“押回北鎮撫司,嚴刑拷問——我要知道,鄭坤背後的人,每月十五在秦淮河哪艘畫舫上見麵。”
沈煉站在詔獄的高台上,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
身後的牢房裡,李福的屍體已經被裹上草席,兩個番子抬著往外走。草席下滲出的血,在青石板上拖出條暗紅的線,像道未愈的傷口。
“大人,鄭坤那邊肯定要鬨。”趙小刀從外麵跑進來,手裡攥著剛收到的密報,“都察院的番子已經堵了北鎮撫司的大門,說要‘要人’。”
沈煉冷笑:“讓他們堵。李福的供詞已經通過先帝的親信遞給皇上了——鄭坤滅口司禮監掌印,這是株連九族的罪。”
他轉身望向南方。秦淮河的方向,晨霧正漫過畫舫的雕花窗。那裡藏著更大的秘密,藏著操控整個祭器案的幕後黑手。
“鄭坤以為殺了李福就能收尾。”沈煉摸了摸懷裡的檀木匣,“可他不知道,李福的血,已經替我寫好了他的判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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