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生一種短暫的、虛假的亢奮與安寧。
然而,當藥效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卻是更深的空虛與疲憊。
起初,鄉民們趨之若鶩,但很快,這種“聖灰”的騙局就不攻自破。
當程硯仿製的、毫無靈性的“療傷鍋灰”以三文錢一斤的價格充斥市集時,“阿默叔的遺澤”徹底淪為了一個笑話。
那些遊方郎中被憤怒的鄉民們打斷了腿,狼狽地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一場針對民心信仰的陰謀,就這樣被消解於無形,如同一滴墨水落入大江,連半點漣漪都未能掀起。
皇城,星台。
夜涼如水,程雪一襲白衣,靜立於巨大的玄武岩沙盤前。
她那雙仿佛能洞穿萬物的眼眸,此刻正緊盯著沙盤一角,那裡代表著雲、夢、景三州交界處的廣袤丘陵。
忽然,代表該區域的數百個微小光點——“回音碑群”——出現了集體性的遲滯。
它們並非沉寂,光芒依舊,隻是原本應該即時反饋民情訴求的光點,此刻卻像是陷入了沉思,明滅不定,仿佛有無數念頭在其中交戰、篩選、最終歸於一。
“調取盲陣記錄。”程雪的聲音打破了星台的寧靜。
一道光幕在她麵前展開,無數細碎的信息流如瀑布般刷過。
這些都是“盲陣”匿名收集到的、最原始的村落民議記錄。
近一個月的數據中,一個驚人的事實浮現出來——在這些村落的日常討論裡,“阿默叔”這個名字出現的頻率斷崖式下跌,近乎絕跡。
人們不再祈禱,不再念叨他的名字,仿佛已經將他遺忘。
但與之相對的,是另一組數據的井噴式增長。
“二牛村‘輪耕協約’第三版修訂,將坡地休養期從兩年調整為三年。”
“下溪口‘夜學共讀’,今晚講解《周報》刊載的‘水力紡車簡易圖’。”
“石門寨集資,效仿‘默製’第三條,成立‘孤寡互助金’,由全寨共同承擔。”
他們不再提那個人的名字,卻把他留下的方法,變成了自己的骨血和呼吸。
程雪的指尖輕輕拂過光幕,那冰冷的眼眸深處,有什麼東西正在融化。
她終於明白了。
陳默留給這個世界最寶貴的遺產,不是一個需要被供奉起來的神隻,而是一套可以自我迭代、自我完善的行事邏輯。
真正的傳承,不是銘記於心的回憶,而是深入骨髓的行為慣性。
當人民不再需要一個偶像來指引方向,而是拿起他留下的工具,開始自己摸索著前行時,這才是他真正的不朽。
她猛然轉身,對身後的記錄官下令:“將此現象,編入本季《民氣自愈年報》,送交議政堂與九州書院。”
記錄官躬身:“敢問大人,此篇當如何定名?”
程雪凝望著沙盤上那片終於穩定下來、散發出溫潤而堅定光芒的碑群,一字一句地說道:“當不再需要神諭時,民智已立。”
與此同時,北境,昔日的舊戰區。
蘇清漪一身簡裝,策馬立於山崗之上。
放眼望去,曾經的焦土已是阡陌縱橫,新綠的麥苗在風中搖曳,宛如一片湧動的碧海。
村口,一塊新立的石碑在陽光下格外醒目,上麵刻著八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渠成於手,不敗於口。”
她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對隨行的北境縣令道:“治下有方,百姓勤勉,當記你一功。”
縣令正要謙辭,一個扛著鋤頭的老農卻走了過來,他抹了把汗,咧嘴笑道:“蘇相,這事兒跟縣令大人關係不大。這幾條引水渠,是俺們幾個村子自己湊人手,照著《大周新報》上說的那個‘分段包乾法’,一鋤頭一鋤頭挖出來的。”
蘇清漪的目光從縣令略顯尷尬的臉上移開,落在那老農黝黑而自豪的麵龐上,駐足良久。
她看到了,在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諂媚與敬畏,隻有一種主人翁般的坦然。
返程之後,她當即提請議政堂,連夜修訂《功績錄體例》。
新的體例規定:凡有此類民間自治之成果,卷首第一行,必須以最大字號,記錄所有參與發起村民之姓名;次行,詳細記述其所參照、學習之製度來源,如“某年某期《周報》某文”;末尾,可書“此法參照默製第x條之精義”,但嚴令禁止使用“遵阿默叔遺訓”、“感念聖人恩澤”等一切神化、偶像化的表述。
陳默,隻能是一個被引用的標準,一個被查閱的法條,絕不能成為一個被膜拜的圖騰。
萬裡之外的南疆密林,柳如煙正倚在一棵榕樹下,翻看著影閣傳來的密報。
密報上說,一個叫“狗蛋”的少年,在山中打柴時偶然拾得半片鏽跡斑斑的鍋片。
一個流竄至此的方術士見此物頗有古意,便蠱惑少年,說這是“英靈碎片”,隻要以童子血獻祭,便能“喚醒阿默叔的戰魂”,保佑全村風調雨順。
影閣的下屬請示是否要派人攔截,將術士就地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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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煙朱唇輕啟,嗬出一口如蘭的氣息,淡淡地回了兩個字:“不必。”
她轉而對身邊一名影閣舊部吩咐道:“你帶幾個人,扮作遊方郎中,去那村子周邊的鎮上藥鋪裡散布消息,就說最近有一種從前朝古墓裡挖出來的‘毒鍋灰’流傳在外,那鍋片沾了毒灰,看著不起眼,但人隻要一碰,不出三日便會高燒囈語,瘋癲而死。”
消息很快傳開。
那方術士聽聞後,自然嗤之以鼻,認為是有人嫉妒他得了“聖物”,要壞他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