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鞋跟碾過一片記憶碎片。
那是塊泛著幽藍的碎鏡,映出他七歲那年的冬夜——母親蹲在庭院裡掃雪,青布裙角沾著冰碴,竹掃帚劃過青石板的聲響像極了她哼的搖籃曲。
他下意識伸手去碰,指尖剛觸到碎鏡邊緣,整片雪地突然扭曲成血紅色。
皇陵的夜風吹得他眼眶生疼。
昭德夫人抱著繈褓中的嬰兒跪在青石板上,珠釵散亂,衣襟染血。
她手中半塊山河令正往下滴著血珠,在月光下串成暗紅的鏈子。
滿朝文武舉著火把圍成半圓,刑部尚書程霸的佩劍指著她的咽喉:"昭德,先帝暴斃那晚你獨入寢殿,如今又私藏皇陵密匙,還敢說自己清白?"
"你們供的祖宗,是我親手埋的。"女人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當年先皇為鎮北方凶脈,用三十萬將士骸骨築陵,你們這些坐享太平的,也配翻舊賬?"
程霸的劍穗在夜風中晃了晃。
陳默看清他眼底的狠戾時,那柄劍已經刺穿了昭德夫人的胸口。
嬰兒的啼哭混著女人喉間的血沫,在陳默耳邊炸成驚雷。
他踉蹌著撲過去,卻撞在無形的屏障上——記憶裡的程霸看不見他,隻將染血的劍往更深裡送了送:"逆賊之女,也配提先皇?"
"阿默。"
陳默的背撞在某塊記憶碎片上。
他抹了把臉,這才發現自己滿臉是淚。
弈者的虛影立在五步外,銀白長發垂落如瀑,指尖漫不經心轉著半塊係統光紋:"你總說要掀翻棋盤,可他們隻消把這張"昭德夫人"的舊紙往桌上一攤,你連棋子都握不穩。"
"住口。"陳默的聲音在發抖。
他望著記憶裡逐漸冷去的屍體,喉間像塞了塊燒紅的炭,"那是我娘。"
"所以他們才用這招。"弈者的聲音突然冷下來,"李昭陽要的從來不是鏡宮權柄,是讓你在救母與天下間選——選救母,你暴露潛龍命格;選不救,你這輩子都要背著"逆賊之子"的罵名。"
鏡宮深處傳來悶響。
陳默猛然抬頭,那些原本在他記憶裡冷笑的臉——宰相府的仆役、蘇府祠堂裡扔他掃帚的族老、茶樓裡拍桌笑他"贅婿廢物"的路人——正像被水浸了的畫紙般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萬千張陌生的臉:賣糖葫蘆的老漢跪在祖廟前焚香,繡樓裡的姑娘把繡著"執刀"二字的帕子塞進信筒,城門口的士兵撕了通緝令,將染血的甲胄擺在青石板上。
"這是......"
"蘇清漪的"影照逆流陣"。"弈者指尖的光紋突然亮如白晝,"影閣用死士血契引動萬民信念,那些信你清白、信昭德夫人無辜的念頭,正順著地脈往鏡宮灌。"
陳默的掌心泛起熱意。
他這才察覺,原本壓在心頭的陰雲正在消散,記憶裡母親的血似乎也淡了些。
可不等他細想,鏡宮穹頂突然傳來刺耳的碎裂聲——李昭陽站在湖心玉柱前,衣襟儘裂,指尖紮進玉柱紋路裡,正將暗紅的精血往柱中擠。
他眼尾的血管暴起如青蛇,每擠一滴血,玉柱上的龍紋便亮一分:"陳默!
你以為靠這些愚民的念頭就能翻局?
當年程家能殺昭德,今日我就能讓她再死一次!"
"不——"陳默剛要衝過去,忽聞身後傳來細若遊絲的歎息。
他轉頭,看見林婉立在碎鏡堆裡。
她的裙裾正在化作光點,七竅滲出的血珠懸在半空,像串暗紅的珍珠:"陳公子......守陵人該醒了。"
玉簪墜湖的聲響比炸雷還響。
林婉的身軀徹底化作灰燼的刹那,整座鏡宮開始劇烈搖晃。
九麵一人高的青銅鏡從穹頂砸落,卻在半空停住,繞著湖心玉柱緩緩旋轉。
鏡中映出的不再是陳默的臉,而是層層疊疊的龍紋——那是隻有皇族秘典裡才記載過的"血脈共鳴陣"。
李昭陽的笑聲混著鏡鳴:"林婉用命換的陣,足夠讓先帝魂魄凝聚!
陳默,你不是總說自己是執刀者麼?
等先帝醒了,看他怎麼......"
他的話卡在喉嚨裡。
九麵巨鏡的中心,一團金光正在凝聚。
那光團越變越大,逐漸顯露出龍袍輪廓、冕旒冠飾,最後是半張威嚴的臉——分明與當今聖上有七分相似,卻多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
陳默後退兩步,後背抵上某塊記憶碎片。
他望著那道虛影,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等你掀翻桌子那天,會有人來認你......"
虛影的指尖動了動。
鏡宮外,蘇清漪捏碎的茶盞紮進掌心。
她望著銅鏡裡翻湧的金光,對柳如煙沉聲道:"加快信力輸送!
先帝魂魄凝聚太快,再晚......"
"來不及了。"柳如煙的血符突然爆成紅光,"看鏡宮!"
陳默在鏡宮裡也看見了。
那道金袍虛影的眼尾,正緩緩睜開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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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睜開眼的刹那,鏡宮穹頂的星圖驟然坍縮成漆黑旋渦。
陳默耳中嗡鳴如雷,那道金袍虛影每吐一個字,便有萬千道龍形氣勁劈向他魂魄——"逆子陳默,竊國之賊,今日當受輪回之刑!"
他膝蓋重重磕在碎鏡上,掌心被尖銳的鏡棱紮出鮮血。
可喉間卻溢出一聲低笑,混著血腥味:"你說我是賊?"陳默抹了把眼角未乾的淚,指尖在鏡麵上擦出血痕,"那你呢?
一個死都不肯安息、靠吸活人命格續命的老鬼?"
話音未落,他猛然撕開衣襟。
龍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