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後的第七日,晨霧未散時,九門提督的快馬便撞開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
金鑾殿裡,檀香剛燃到第三柱,通政司官員捧著染了塵沙的急報踉蹌入殿,玄色官服下擺還沾著未乾的露水:“啟稟陛下,東陵急報!”
龍案後的小皇帝指尖一顫,茶盞在案上磕出脆響。
底下的文官武將霎時靜了,連最善打諢的鴻臚寺卿都閉了嘴——東陵自三年前節度使暴斃後便成了燙手山芋,如今突然來報,必是大事。
“東陵舊部擁戴李昭陽為‘奉天承運大將軍’,舉兵南下,口稱‘清君側,誅偽執’。”通政司官的聲音發顫,“隨、隨信還附了份……先帝血詔。”
殿中炸開一片抽氣聲。
周大人的朝珠在袖中攥得發緊,玄色官服下的指節泛白——他等這一天等了三個月。
上朝前他特意在靴底墊了軟墊,此刻一步跨出班列,腰間玉牌撞得朝服沙沙響:“好個清君側!山河令自設以來,執刀者便該是宗室血脈!陳默一介贅婿竊據大位,亂了國本,如今邊將舉旗,分明是天意!”
他轉身時廣袖帶起風,掃得丹陛前的銅鶴燈搖搖晃晃。
蘇清漪立在左班首列,月白翟衣上的金線在晨光裡冷得像冰。
她望著周大人因激動而泛紅的耳尖,想起三日前陳默蹲在廊下撥弄炭盆時說的話:“周老頭要跳腳了,他等的不是邊軍,是個由頭。”
“血詔未驗真偽,如何定罪?”她開口時聲如寒玉,目光掃過殿中交頭接耳的官員,“當年先帝崩於行宮,血詔若存,早該在宗正寺備案。如今突然現世,其中是否有詐?”
“蘇首輔好手段!”周大人突然拔高聲音,手指幾乎戳到蘇清漪麵前,“邊軍都打到雁門關了,你還在說真偽?陳默勾結外臣,你這個共治首輔難辭其咎!”他頓了頓,眼角掃過龍案後的小皇帝,“老臣鬥膽,請陛下廢山河令,重立宗室監國!”
金殿裡霎時嗡嗡如沸。
有附和周大人的,有偷瞄小皇帝臉色的,有縮在班列裡裝聾作啞的。
蘇清漪垂眸盯著自己交疊在腹前的雙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出戲,她和陳默在三個月前便演過一遍了。
那時陳默蹲在宰相府的老槐樹下,用枯枝在地上畫棋盤:“清漪,他們要的不是我死,是山河令的權。”
“退朝!”小皇帝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尖細,驚得梁上棲著的雀兒撲棱棱亂飛。
陳默的院子在宰相府最西頭,青瓦上落了層薄霜。
他倚在廊下的竹榻裡,手裡捧著柳如煙新送的碧螺春,看茶盞裡浮起的茶葉像遊魚。
三日前他稱病拒朝時,蘇清漪在他耳邊說:“周老頭的密使進了城南破廟。”昨日柳如煙來遞消息時,發間的珊瑚步搖撞著他的額頭:“影傀接了活,要在血詔展示日弄個‘萬民請命’的幻象。”
此刻門簾一掀,柳如煙的香風先卷了進來。
她穿一身水紅襦裙,外罩月白比甲,發間卻彆了根淬毒的銀簪——這是影閣首領見死士時的打扮。
“陳郎,”她將密報拍在他膝頭,指尖擦過他手背時帶著涼意,“周大人昨夜在城西破廟見了影傀的老七,說定了要在血詔壇前用迷香引幻象,讓百姓喊著‘殺贅婿’衝進來。”
陳默低頭看密報,字跡是影閣特有的飛白體,最後還畫了朵極小的曼陀羅。
他突然笑出聲,茶盞裡的水晃出漣漪:“他們要演神跡?好啊,那就讓他們看看,什麼叫天罰。”
柳如煙盯著他眼角的笑紋,喉間突然發緊——這是她第三次見他這樣笑。
第一次是在三年前的雪夜,他掃完院子後蹲在井邊,說要教她認星圖;第二次是上個月皇陵密室,他把玉璽遞給蘇清漪時,說“這桌子焊死了”。
此刻他的笑裡帶著點貓戲老鼠的懶,像極了當年在宰相府掃院子時,突然用掃帚尖挑起她落在地上的帕子。
“明日早朝,清漪會遞我的‘遺書’。”陳默放下茶盞,指腹摩挲著密報邊緣,“你去祖廟偏殿,在梁上掛串銅鈴——程雪的監察司不是能看龍脈嗎?我要讓她聽見,那地方根本沒我氣息。”
柳如煙的銀簪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你要詐死?”
“不是詐。”陳默望著窗外的老槐樹,枝椏間有灰鴿撲棱著飛過,“是讓他們以為我死了。周老頭要權,李昭陽要名,影傀要錢——等他們都湊到桌前,我再掀桌子。”
次日早朝,蘇清漪的翟衣下擺沾著晨露。
她捧著個描金檀木匣跪在丹陛前,匣蓋打開時,殿中飄起淡淡沉香味——是陳默常用的熏香。
“這是陳默昨夜寫的遺書。”她聲音發顫,指尖撫過信紙上的墨跡,“他說……他說無德無能,致夫君蒙冤,願代其赴死。”
丹陛上的小皇帝猛地站起,龍袍下擺掃翻了茶盞:“陳執刀自儘了?”
周大人的朝珠“嘩啦”落在地上,他盯著那封遺書,字跡確實是陳默的,筆鋒顫抖得像秋風裡的枯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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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他突然大笑,踉蹌著去扶龍案,“執刀位不可虛懸,臣請廢山河令——”
“慢著。”程雪的聲音從右班末尾傳來。
她穿一身月白監察官服,腰間的司南佩在晨光裡泛著幽光。
昨夜她守在龍脈觀測陣前,星圖裡陳默的命星明明還亮著,像團燒得正旺的火。
可此刻望著蘇清漪泛紅的眼尾,她終究抿了抿唇,把話咽了回去。
周大人沒注意到這些。
他彎腰去撿朝珠時,瞥見蘇清漪藏在袖中的手——那隻手正輕輕敲著丹陛上的第三塊青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