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池內,星河流轉,比一年前明亮了何止十倍。
每一顆代表村莊城鎮的光點都飽滿欲滴,連接彼此的光脈粗壯如龍筋,在池底的黑暗中勾勒出一幅前所未有的盛世經絡圖。
然而,程雪的指尖卻感應到了一絲極不尋常的微瀾。
那不是預警,不是災禍,而是一種……過於和諧的脈動。
仿佛有無數個微小的齒輪,在同一瞬間,以完全相同的韻律,齧合在了一起。
“調取異常波動源。”她冷聲下令。
星圖之上,三百六十五個光點陡然亮起,從北境雪原到南海漁村,均勻地散布在疆域的每一個角落。
“回稟監察官,”一旁的學子聲音發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數據,“這三百六十五處地點,於昨夜子時三刻,同時向地方官府提交了一份‘無名建議’!”
“內容!”
“內容……各不相同。”學子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北地鐵匠村建議用‘錯位鍛打法’節省三成火耗;江南蠶絲鎮提出‘分段浸染術’,能將染料損耗降至最低;中州驛站的夥夫,畫出了一種新的‘循環風道灶’,可讓一擔柴燒開三鍋水……”
每一條建議,都匪夷所思地精妙,直指民生痛點,完美遵循著一個近乎神跡的原則——以最小的代價,解決最大的問題。
程雪的心臟猛地一縮。
這個原則,她太熟悉了。
那是他,是陳默行事的唯一準則!
“查!給我查清這些建議的源頭!是何人所獻?!”
半個時辰後,調查結果如雪片般彙集而來,結論卻讓整座星台陷入死寂。
這三百六十五份建議,來自三百六十五個互不相乾的普通人——鐵匠、蠶娘、夥夫、船工……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在昨夜,做了同一個夢。
夢裡,大霧彌漫,一個看不清麵容的模糊身影,默默地蹲在他們麵前,用一根普通的樹枝,在泥地上劃出一幅幅圖紙,一套套流程。
畫完之後,那身影便起身離去,步入更深的霧中,從未回頭,也從未說過一句話。
程雪閉上了眼睛,良久,再睜開時,眼中所有的探究與追尋都已化為一片深邃的平靜。
她不再試圖解析那道身影,不再試圖追問他的去向。
“傳我命令。”她的聲音清冷而堅定,回蕩在大殿之中,“將這批建議統編成冊,命名為《無名策》,頒行天下,作為各部司衙門國策之參考範本。”
她頓了頓,走到記錄的史官麵前,親自接過筆,在《無名策》的扉頁上,寫下了序言的最後一句:
“當萬人皆可為師,便無需尋找唯一的光。”
當程雪在星圖前洞察天機之時,另一場關乎人心的風暴,正在京郊醞釀。
議政堂前,數十名世家大族的族長聯名上書,言辭激烈,反對蘇清漪即將推行的《鄉勇自治章程》。
“庶民執兵,國之大亂!”一名須發皆白的老禦史捶胸頓足,“蘇議政,你這是要動搖我大周國本啊!”
蘇清漪一襲白衣,立於高台,清冷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或激憤或偽善的臉。
她沒有反駁,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諸公,請隨我赴京郊一觀。”
京郊演武場。
沒有金戈鐵馬,沒有甲胄鮮明。
隻有上百名來自附近村落的農婦,人手一根扁擔,或是一柄鋤頭,鬆鬆垮垮地站著,引來隨行貴胄們的一片嗤笑。
“這就是蘇議政的‘鄉勇’?簡直是兒戲!”
蘇清漪不為所動,揮了揮手。
演練開始。
數名由禁軍銳士扮演的“暴徒”,手持明晃晃的鋼刀,呼嘯著衝入陣中。
就在眾人以為將看到一場血腥屠殺時,異變陡生!
那些農婦們看似散亂的站位,竟在瞬間動了起來。
三人一組,手中的扁擔與鋤頭柄交錯,如三條靈活的毒蛇,瞬間纏住一名“暴徒”的手腳與脖頸。
隻聽“哢”的一聲輕響,那名壯碩的禁軍銳士竟被三根農具以一個巧妙的力學結構死死鎖住,動彈不得,手中的鋼刀“哐當”落地。
這便是“三人絞索陣”!
一個個“暴徒”被輕易製服,整個過程不見一絲殺氣,隻有勞動者最樸實的配合與默契。
演練結束,那上百名農婦毫發無傷,領頭的一位大娘走上前來,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咧嘴笑道:
“回大人的話,我們不練殺人,隻練護人。護自家娃,護自家糧,誰來搶,就讓他躺下好好說話。”
滿場死寂。
那些剛才還在叫囂的世家貴胄,此刻麵如土色。
他們終於明白,這根本不是兵法,這是從土地裡生長出來的生存法則!
它不為開疆拓土,隻為守護家園。
這樣的力量,你如何禁止?
你如何定罪?
蘇清漪立於高台,聲音穿過寂靜的演武場,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若兵法隻為權貴殺人,那它早該死了。”
散場後,返回的馬車裡,蘇清漪靠著軟墊,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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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無意中觸碰到坐墊下的一個硬物,她拿出來一看,竟是一塊洗得發白、邊緣起了毛的舊抹布。
那是當年,陳默在相府書房掃地時,專用來擦拭書架的那一塊。
她本以為早已遺失,不想竟被貼身侍女悄悄收著,墊在了她的馬車裡。
抹布的一角,用粗糙的針線,繡著四個歪歪扭扭的小字——低頭做事。
蘇清t漪握緊了那塊抹布,冰冷的指尖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記憶,是比刀劍更鋒利的武器。
柳如煙一襲紅衣,重返早已物是人非的宰相府舊宅。
這裡,如今已是朝廷開辦的“平民學堂”,朗朗書聲取代了昔日的歌舞升平。
她信步走入一間教室,見一群衣衫樸素的孩童,正人手一柄掃帚,在一位老先生的指導下,有模有樣地比劃著。
“記住,”老先生的聲音蒼老而有力,“這一掃,不隻是掃去地上的灰,更是掃去心裡的塵;那一抬,不隻是揚起無用的土,更是立下做人的誌!”
孩子們似懂非懂地應著,手中的掃帚卻使得更加認真了。
柳如煙駐足窗外,看得有些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