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十萬大山,瘴氣如龍,盤踞在濕熱的雨林深處。
程雪一身勁裝,腳踩特製的防滑軟靴,行進在泥濘的山道上。
自從“無名策”如星火燎原般席卷大周,唯有這片自古被視為蠻荒之地的西南邊陲,仿佛一潭死水,未起半點波瀾。
她此行,既是巡查,更是求證。
雨季洪患,瘟疫隨行。
隨行的官員指著山民掛在樹梢上的藤筐,麵露鄙夷:“監察官請看,此地百姓愚昧,將珍貴藥材如此懸掛,既不避光,又不防盜,簡直不成體統!”
程雪的目光卻被那些藤筐的布局牢牢吸住。
它們高低錯落,疏密有致,每一個藤筐之間的距離、懸掛的高度,都隨著山穀的風向和樹木的疏密在進行著微調。
濕氣被風帶走,卻又不會過分乾燥導致藥材開裂。
她腦中一道閃電劃過!
這不正是陳默所傳《伏營聽地法》中,用於感知大軍潛行時氣流變化的“氣機避濕陣”嗎?
隻是它被巧妙地逆向運用,從感知氣機,變成了疏導氣機。
“此法可使藥材保存率提升多少?”程雪冷聲問道。
地方醫官愣了一下,連忙翻開記錄:“回……回大人,至少七成!奇怪的是,往年雨季,藥材損耗近半,今年卻……卻奇跡般地完好。”
“是誰想出的這個法子?”
醫官和官員麵麵相覷,最終,一個怯生生的牧童指著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坡:“是昨天一個修傘的叔叔,他在這兒坐了好久,在地上畫來畫去。”
程雪立刻循跡而去。
山坡上,隻有幾道被雨水衝刷得模糊不清的淺痕,證明曾有人在此處推演過什麼。
她蹲下身,仔細搜尋,指尖在石縫中觸到一個微硬的異物。
那是一枚燒焦的符籙殘角,質地非凡,正是陳默簽到所得之物!
上麵用炭筆留下的墨跡在雨水浸泡下幾乎化開,卻仍能辨認出那一行字:“濕不怕,怕的是心也爛了。”
程雪緩緩站起身,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煙消雲散。
他來過。
他就像那無處不在的風,無聲無息地,將智慧的種子吹遍每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傳令,”她對身後的史官道,“將此法繪圖記錄,編入《民間防疫十要》,頒行西南各州。署名……”她頓了頓,接過筆,在記錄冊的署名欄上,劃上了一道橫線,代表空白。
隨後,她在旁邊加了一句朱筆批注:“智者不立高台,隻蹲低處看水。”
幾乎同時,千裡之外的北境。
蘇清漪一襲素衣,風塵仆仆,正在督辦運往前線的糧草。
途經一座早已廢棄的驛站,卻見炊煙升騰,數十名農夫正圍著幾個新壘的土灶忙碌,空氣中彌漫著飯食的香氣。
她好奇地走上前,發現那些灶台結構奇特,由碎磚、破甕片和黃泥壘成,內部布滿了蜂窩狀的孔洞。
隻用了尋常一半的柴火,幾口大鍋裡的水卻已然翻騰。
“此乃何物?”蘇清漪問道。
領頭的一位老漢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煙灰,咧嘴笑道:“回這位大人,俺們叫它‘省火格’。去年冬天,有個瘸腿的貨郎在這兒歇腳,天冷得厲害,柴火又不夠。他琢磨了一晚上,就教了俺們這個法子。他說,燒的是柴,省的可是命啊。”
蘇清漪心頭猛地一震,她蹲下身,仔細觀察那蜂窩灶的熱流走向。
這……這不正是當年陳默在相府後廚,為了讓她冬日裡能喝上一口熱湯,苦心鑽研出的《灶台兵法·火候篇》中的原理嗎?
以最小的開口進風,通過內部分流,讓熱量在爐膛內反複循環,榨乾每一絲熱力。
當夜,蘇清漪在驛館的房間裡,就著昏黃的燭火,在一張舊賬簿的背麵,憑著記憶將“省火格”的圖紙一筆一劃地重新繪製出來。
第二天,一道《節薪令》便由她的車隊加急送往京城:凡民間創製節能灶型,經官府勘驗有效者,一律補貼三成材料費用,並載入工部優良名錄。
她離開驛站時,貼身侍女為她整理床鋪,無意間在床板的夾層裡,摸到了一張被壓得平平整整的泛黃紙條。
蘇清漪)展開一看,上麵用熟悉的歪斜筆跡寫著一行字:“火要小口吃,人才能吃飽。”
那筆跡,一如當年他在她書房門外,寫下的“低頭做事”。
蘇清漪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瘟疫肆虐的村寨,死亡的陰影如禿鷲盤旋。
柳如煙如一道紅色的鬼魅,潛行於寂靜的巷道。
這裡沒有官府的封鎖,沒有絕望的哭嚎,隻有一種詭異的秩序。
家家戶戶的門環上,都係著一根紅繩,或長或短。
她很快便洞悉了其中的規律:紅繩越長,代表家中病患越重。
凡門上有紅繩者,路人皆會自動繞行,但總有人會將一囊清水或一包食物,悄悄放在門口。
更讓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村口井邊設立的“換物台”。
一張破舊的木桌,一邊放著米糧,一邊放著空陶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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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的人家取走陶罐,留下米糧;病愈的人家則將洗淨的陶罐放回,取走自己所需的一份米。
全程無人監守,賬目分明,竟無一人多拿一粒米。
這是何等恐怖的自覺與信任!
她盯上了一名負責投送草藥的少年,看他熟練地將藥包塞進一戶門上有三尺紅繩的人家門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