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象征帝國命脈的大地勘輿圖,其核心的水晶陣列光芒黯淡,最終歸於死寂。
這件由無數前朝智者心血澆築而成的至寶,第一次,對來自帝國的問詢報以沉默。
“失靈了?”一名年輕的監察官聲音發顫,臉上血色儘褪,“這……這怎麼可能!它連接著大周每一條龍脈地氣,除非……”
除非,大地的脈搏,停止了跳動。
程雪的臉色比冰封的河麵還要冷硬。
她沒有理會身旁人的驚惶,纖細的手指在那片死寂的水晶上輕輕一按,冷聲道:“傳我命令,備車,前往赤原郡。既然地圖不說話了,那我們就親自去問問那片土地。”
赤原郡,大周有名的十年九旱之地。
此刻,乾裂的土地像是被神靈遺棄的龜甲,每一道裂痕都訴說著絕望。
程雪帶來的工部精英和龍脈監察學徒們,拿著各式各樣的精密儀器——尋龍尺、探水盤、地聽銅管——在烈日下奔走了三天,一無所獲。
“監察官大人,”一名學子滿頭大汗,聲音嘶啞地稟報,“所有儀器的指針都像是死了一樣,這裡的地氣……完全是混沌的,根本無法測算含水層的位置。”
他們引以為傲的科學與玄學結合的勘探體係,在這片極致的死寂麵前,徹底失效。
就在眾人束手無策,陷入焦躁之際,一陣清脆的羊鈴聲由遠及近。
一個皮膚黝黑、赤著雙腳的牧羊女,趕著一群瘦骨嶙峋的山羊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她似乎對這群穿著官服的“怪人”視若無睹,自顧自從路邊拔下一根半乾的空心蘆葦。
她走到一處看似與其他地方彆無二致的乾裂土縫前,蹲下身,將那根蘆葦輕輕插了進去,隻留一小截在外麵。
然後,她便靠著一塊石頭,閉上眼,仿佛在打盹。
程雪的隨行官員麵露不屑,正要開口嗬斥這鄉野村婦的無稽之談,卻被程雪一個眼神製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在最沒耐心的學子都開始煩躁地踱步時,那名牧羊女忽然睜開了眼。
她湊到蘆葦管口,像小貓飲水般嘬了一口,隨即臉上露出滿足的笑意,對身後的羊群喊了聲:“有水喝啦!”
眾人大驚,湊上前去,隻見那根平平無奇的蘆葦管末端,竟真的沁出了一滴、兩滴……一縷微不可察的細流正緩緩向上滲透!
“你……你怎麼知道這裡有水?”那名最先報告儀器失靈的學子,此刻的世界觀仿佛被重錘敲碎,結結巴巴地問道。
牧羊女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指了指腳下被踩得格外結實的土路,又指了指她那群正低頭舔舐地麵塵土的山羊,理所當然地說道:“羊渴了,它們知道哪裡有水。我們跟著它們走了幾十年,它們踩出來的路,底下十有八九就有救命的水。”
程雪瞳孔驟然收縮!
她猛地回頭,望向這片廣袤旱區上那些蜿蜒曲折、看似雜亂無章的羊腸小道。
在這一瞬間,那些路徑在她眼中不再是簡單的土路,而是一張……一張由無數生命在無數個乾渴的日子裡,用蹄子活生生踩踏出來的地下水脈分布圖!
“立刻!以這條羊道為基準,向下挖掘!每隔百步,設一個觀測點!”程雪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激動。
結果震撼了所有人。
凡是羊群常年踩踏之處,地下三丈之內,必有濕潤的土層或細微的潛流。
這張“活地圖”的精準度,遠超他們那台陷入沉默的大地勘輿圖!
當夜,程雪在臨時營帳中調閱盲陣記錄。
這是她設立的特殊情報係統,專門記錄各地出現的、無法解釋的“異象”或“民謠”。
一條來自赤原郡的記錄跳入眼簾:三月前,有孩童夜裡夢囈,說看到一個穿灰色袍子的人,蹲在村口的羊圈邊,不看羊,隻盯著羊蹄子,嘴裡念念有叨,像是在數它們蹄印的深淺。
程雪緩緩合上卷宗,她沒有將功勞歸於那個神秘的“灰袍人”,而是提起筆,在一份全新的任命書上寫下批注:“即日起,於旱區各州縣,設立‘動物協察員’一職,凡經驗豐富的牧民、獵戶,皆可憑其世代相傳之經驗,向官府申報潛在水源點。一經核實,記大功。”
在任命書的末尾,她用朱砂筆寫下了一句結語:“大地的語言,有時長在蹄子裡。”
幾乎同一時間,北境邊陲,龍蛇混雜的互市。
蘇清漪一襲男裝,正以巡察使的身份巡視此地。
突然,一陣淒厲的號角聲劃破了集市的喧鬨,數十名凶悍的馬賊如餓狼般從市集兩端猛衝進來,見人就砍,見貨就搶。
商旅們驚聲尖叫,四散奔逃,場麵瞬間陷入血腥的混亂。
隨行的護衛雖拚死抵抗,但賊人數量太多,眼看就要被衝垮。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聲蒼老的暴喝響起:“照平水流規辦——輪流上,彆擠!”
話音未落,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原本在驚慌奔逃的本地攤販,竟像是聽到了最熟悉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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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布的迅速扯下整匹的棉麻,與賣竹器的合力,將長長的竹竿穿過布匹,瞬間拉起一道道軟牆;賣陶瓷的將貨架推倒,碎裂的陶片成了致命的絆腳石;賣熟食的則將滾燙的油鍋奮力潑出……數十個攤位,在短短幾十息內,竟如變形的機關般,迅速移動、拚接、組合,形成了一座以攤位為牆、以油布為頂的“市井堡壘”!
更有幾名賣菜的婦人,指揮著一群半大孩童,利用堡壘的間隙,如遊魚般穿梭傳遞著石塊、沸水甚至辣椒粉。
悍勇的馬賊衝到近前,迎接他們的是劈頭蓋臉的滾油和迷眼的粉末,一時間人仰馬翻,攻勢為之一滯。
等到邊軍主力聞訊趕到時,隻看到一群悍匪被困在一座怪模怪樣的“堡壘”前,進退不得,狼狽不堪。
事後,蘇清漪找到了那位最初發號施令的、賣豆腐的老翁。
“老人家,剛才那句‘平水流規’是何章法?竟能讓一盤散沙的市井小民,瞬間結成戰陣?”
老翁渾濁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嘿嘿一笑,用油膩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豆腐攤:“都在這兒呢。大人要是不嫌棄,可以看看。”
蘇清漪走上前,隻見那張被豆漿浸潤得發白的案板之下,壓著一頁不知從哪本書上撕下來的、已經泛黃起皺的殘紙。
上麵用炭筆畫著簡陋的圖形,旁邊是幾行歪歪扭扭的字,標題赫然是:《巷戰十三策·簡化版》。
其中一條赫然寫著:勢如流水,人作河道。
遇窄則分,遇寬則合,輪流衝擊,勿使擁堵,此為“平水流規”。
這筆跡……蘇清漪的心猛地一顫。
這正是當年陳默在相府書房外,被罰抄書時,偷偷寫下的那些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