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百藝交流會的名單公諸於眾起,蘇璿的心便如同被擱在了溫吞的文火之上,受著無聲而持久的煎熬,焦灼難安。郝仁那所謂的“音律”表演,結合他在落霞集坊市的“光輝前科”,以及那日在小院角落搗鼓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詭異“樂器”,即使用腳指頭去想,也絕無可能是尋常意義上的陽春白雪、清音雅樂。每每思及青嵐宗數百年積累的清譽,極可能要在明日那一片鬼哭狼嚎般的魔音灌耳之中,伴隨著各宗道友驚愕、鄙夷、乃至憐憫的目光轟然崩塌,她便覺坐臥不寧,心緒如麻。
幾番猶豫,幾番掙紮,蘇璿終究還是決定做那最後的努力。即便不能說服他徹底更換節目,至少……至少能否“優化”一二?哪怕隻是演奏一段最簡單、即便不成調但至少不那麼刺耳撓心的曲子呢?總好過那注定石破天驚的未知“魔音”。
她在客舍小院後方那片青翠修竹掩映的僻靜處尋到了郝仁。隻見他正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以指代筆,在鋪著一層薄塵的地麵上劃拉著些彎彎繞繞、似符非符的圖案,嘴裡依舊無意識地哼著那不成調子、仿佛集合了鈍鋸伐木、破鑼重擊、以及某種東西斷裂的混合怪異旋律。然而,他臉上神情卻異常專注,甚至隱隱透著一絲……近乎虔誠的神聖感?
蘇璿深吸了一口帶著竹葉清香的微涼空氣,強壓下心頭翻湧的無名業火與深深的無力感,儘量讓自個兒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且充滿理智:“郝師弟。”
郝仁聞聲抬起頭,見是蘇璿,臉上瞬間如同春花綻放,綻開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蘇師姐!你來得正好!我正完善明日表演的幾處關鍵細節,你快來看這個‘多重音波混沌共振’的頻率疊加模型,若是再引入一絲黑山域邪氣轉化來的混亂變量……”
“郝師弟!”蘇璿不得不提高聲調打斷了他那興致勃勃、顯然即將長篇大論的“技術分享”,聲音裡帶上了一絲難以完全掩飾的焦慮,“我正是為此事而來。明日百藝交流會,東域各宗矚目,流雲劍宗高層亦會觀禮,非比尋常嬉鬨之所。你報備的這‘音律’表演……是否,是否再斟酌斟酌,權衡一二?”
郝仁眨了眨他那雙看似清澈無辜的眼睛,一臉理所當然:“斟酌?權衡?我覺得構思已然臻至完美,先前排練效果更是超乎預期的理想!何需再改?”
蘇璿看著他這副油鹽不進、自我感覺良好的模樣,隻覺得兩邊太陽穴突突直跳,如同被小錘敲擊。她強忍著拂袖而去的衝動,耐著性子,一條條擺出理由,試圖以理服人:“郝師弟,你需得明白,此地非是咱們青嵐宗內,可任你……發揮;更非落霞集那等三教九流彙聚、包容萬象之地。流雲劍宗傳承萬載,規矩森嚴,最重禮儀莊重,門風肅穆。此番前來觀禮的各宗道友,皆是東域年輕一代的翹楚俊傑,見多識廣,審美眼光極高。你若……你若執意要演奏那等過於……嗯,‘特立獨行’之音,恐非但不能博得喝彩,反會惹來諸多非議與側目。屆時,不僅你個人顏麵有損,更會連累宗門聲譽,讓我青嵐宗淪為整個東域修仙界的笑柄談資!”
她說到最後,語氣已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懇切與身為師姐的嚴厲:“哪怕……哪怕你臨時更換一個表演項目呢?師姐知你於劍道一途亦頗有涉獵,根基不俗。即便隻是上台展示一番最為粗淺基礎的青嵐劍法,雖無出彩之處,卻也中正平和,穩穩妥妥,總好過……好過那前途未卜、吉凶難料的所謂‘音律’。”在她看來,郝仁即便劍法再平庸不堪,頂多算是泯然眾人,也遠比那注定要驚世駭俗、挑戰所有人承受底線的魔音,要強上百倍千倍!
然而,郝仁聽罷她這番苦口婆心、幾乎算得上是推心置腹的勸誡,非但沒有流露出半分動搖與反思,反而站起身來,隨意拍了拍沾在衣袍下擺的塵土,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悲憫”對於蘇璿無法理解他崇高藝術追求)與“堅定”對於自身所走道路的無比執著)的複雜神情。
“蘇師姐,你的擔憂與好意,師弟我心領了,銘感五內。”他語氣忽然變得“語重心長”,仿佛一位得道高僧在點化迷途羔羊,“但師姐,你可曾靜下心來,仔細思量過,何為真正的‘道’?”
蘇璿被他這突如其來、跳躍性極大的問題問得一愣,檀口微張,一時竟忘了原本要反駁的話語。
郝仁負手而立,微微仰頭,望向流雲劍宗那被無數代劍修劍氣浸染、顯得格外高遠肅穆、仿佛由無數無形劍意編織而成的天空,開始了他的“詭辯”與“布道”:“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道,存乎天地萬物之間,顯化於森羅萬相之內。劍道是道,丹道是道,陣道是道,符道是道,那麼,我郝仁所追尋的這‘音律’之道,為何就不能是道?為何就不能登這大雅之堂?”
他猛地轉回頭,目光灼灼,如同燃燒著兩簇幽焰,緊緊盯住蘇璿:“世人庸碌,大多隻知追求那和諧悅耳、婉轉悠揚之音,並奉之為雅樂正道。然則,師姐請放眼這茫茫天地,朗朗乾坤,豈止有和諧二字?有狂風過隙之呼嘯,有雷霆震怒之炸響,有金鐵劇烈碰撞之交鳴,有江河奔湧之咆哮,更有那萬物生滅、草木枯榮所發出的、最原始最本真的嘈雜之音!此等聲音,難道就不是天地自然之音?難道就不是構成這煌煌大道的一部分?我所追尋、所演繹的,便是這等未被世俗標準所馴化、最原始、最真實、最不拘一格、最貼近混沌本源的‘混沌音律’!此乃我‘萬化歸元,社死亦道’之核心體現與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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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說越是激動,手臂不自覺地在空中揮動,仿佛在宣講某種不容置疑的至高真理:“再者,師姐,藝術之美,豈有貴賤高低之絕對分判?陽春白雪固然是藝術,下裡巴人又何嘗不是藝術?我那魔音……不,我那‘混沌天籟’,能引動生靈最本能、最原始的身心反應,能觸及修行者神魂深處那些未曾被禮法規矩所徹底馴服的角落,激發最真實的感受,這難道不是一種極致而獨特的美學體驗嗎?這難道不是對現有僵化音律體係的一次偉大突破與正麵挑戰嗎?此乃開宗立派之壯舉!”
“至於宗門聲譽?”郝仁大手猛地一揮,姿態豪氣乾雲,仿佛已立於雲端,“師姐,你需知,真正的、足以流傳千古的宗門聲譽,從來不僅僅源於循規蹈矩、亦步亦趨,更源於敢於展示自身獨一無二的實力與包容並蓄的獨特氣魄!若我青嵐宗能在此等盛會之上,坦然展示門下弟子追尋自身之道、哪怕此道看似離經叛道亦勇往直前的決心與勇氣,這豈不更能彰顯我宗門氣度之恢弘博大,底蘊之深不可測?此正乃揚我青嵐宗威名於東域的千載良機也!當把握才是!”
蘇璿目瞪口呆地聽著他這一大套引經據典、似是而非、卻又自成一體的歪理邪說,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頭暈目眩得厲害。她下意識地想要開口反駁,斥其荒謬,卻發現自個兒平日裡清晰縝密的邏輯思維,在對方那套將“胡攪蠻纏”包裝成“哲學思辨”、將“驚世駭俗”美化為“藝術革命”的詭辯體係麵前,竟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同利劍砍入了棉花堆,無處著力。她伸出一根纖纖玉指,指著郝仁那副慷慨激昂的嘴臉,指尖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氣得連話語都變得斷斷續續:“你……你……簡直強詞奪理!歪門邪道!不可理喻!”
郝仁卻是一臉“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坦然與堅定,仿佛早已超脫了世俗的毀譽褒貶:“師姐,非是師弟強詞奪理,實乃是師姐你……著相了,被那世俗的標準與眼光所束縛住了心神。明日,便請師姐與眾位道友,暫且放下心中成見,拭目以待,一同見證我這‘混沌天籟’的橫空出世吧!這必將是一場足以載入東域修仙界藝術史冊的、劃時代的表演!”他眼神中閃爍著不容置疑、近乎狂熱的光芒,那是一種已然找到了自身道途、並準備一條路走到黑的極致執著。
蘇璿看著他這副信心爆棚、油鹽不進、仿佛已窺見大道真理的模樣,心中那最後一絲微弱的、試圖挽回局麵的希望火苗,也“噗”地一聲,徹底熄滅了,隻餘下冰冷的灰燼。她終於無比清晰地認識到,跟眼前這個將“社死”奉為“藝術”、視“混亂”為“大道本源”的絕世禍害,根本就沒辦法進行任何正常的、有效的溝通!任何理性的勸誡,於他而言,恐怕都如同夏蟲語冰,對牛彈琴!
她無力地垂下手臂,仿佛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已耗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沉重地吐出,仿佛要將胸中積鬱的所有鬱悶、無奈、焦慮與絕望,都隨著這口濁氣儘數排出體外。她用一種看待“無可救藥之頑石”的眼神,最後深深地、複雜地看了郝仁一眼,聲音裡帶著深深的疲憊與一絲徹底的認命:“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她不再有絲毫停留,猛地轉過身,寬大的雲紋衣袖在空氣中拂過一道決絕的弧線,身影在蒼翠修竹的掩映下,快步離去。那向來挺秀如青竹的背影,此刻卻莫名地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蕭索與悲涼,還有那濃濃的、揮之不去的無奈。
郝仁目送著蘇璿那仿佛背負著千鈞重擔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小徑的儘頭,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渾不在意地再次蹲下身來,手指繼續在地麵上那未完成的“音波混沌共振模型”上勾畫修改,口中再次響起了那足以讓任何聽聞者頭皮發麻、心神不寧的詭異調子,哼得津津有味。
“唉,曲高和寡,知音難覓啊……不過沒關係,是金子總會發光,是魔音……總會震撼人心。待明日之後,大家便會明白,何為真正的‘道之音’了。”
青嵐宗內部這最後一場旨在“撥亂反正”、“維護穩定”的努力,至此,宣告徹底失敗。一場注定要席卷整個流雲劍宗、挑戰東域修仙界聽覺極限與心理承受能力的“魔音風暴”,已然蓄勢完畢,再無任何力量能夠阻擋其如期降臨。
第126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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