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石秀與方金芝,一個曆經險阻暗中護送呂師囊入京後又星夜兼程折返,一個在光明頂上憂心忡忡強自鎮定。兩人終於再度於婚房相聚,皆有隔世之感。白日裡在眾人麵前尚需維持平靜,待到夜深人靜,雙雙卻是激動難眠,日間種種驚險、變故、以及深藏心底的波瀾,皆翻湧上來。
索性攜手步出婚房,來到外延的一處小小天台。光明頂地勢本高,此際夜空如洗,彼蒼恢弘,星漢燦爛。無數星辰冰冷地閃爍,構成一幅浩瀚無垠、深不可測的宇宙圖景。
兩人依偎著,仰望這極致壯闊又極致寂寥的星空,一時都忘了言語。在絕對的宇宙尺度下,近日來的陰謀算計、愛恨糾葛、教義紛爭,似乎都變得渺小如塵芥。
良久,方金芝才幽幽歎道:“秀哥,你看那星空……無邊無際,我們……我們就像這塵埃一般。你說,我們所爭所執著的一切,究竟有何意義?”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迷茫和前所未有的超脫感,這是在被父親和教義束縛的生活中從未有過的。
石秀緊握她的手,他能感受到她內心的震動。他望著星空,沉聲道:“塵埃雖小,亦是構成這天地的一部分。你看,每粒星星都無比重要,缺了任何一顆,這片星空或許就會變得不同,哪怕隻是極細微的不同。我等在世,亦如是。不必妄自菲薄,但求俯仰無愧,發自己那一分光便是。”他此言既是安慰金芝,亦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念——即便身為棋子,也要下出最有用的那一步。
方金芝似懂非懂,卻覺心中鬱結疏散不少,將頭輕輕靠在石秀肩上,隻覺得這冰冷星空下,唯有身邊之人的溫度是真實的。
次日,方臘聚核心眾將於聖殿,氣氛凝重。八臂哪吒項充跪在當中,詳細稟報了截殺失敗、呂師囊被神秘人救走的經過。
方臘麵沉似水,聽完稟報,並未立刻發作,隻是目光陰沉地掃過殿下眾人。“如此周密安排,竟爾失手?那救人之人身手如此了得,且似熟知我軍戰法?莫非……我等之中……”他話語未儘,但懷疑的種子已然播下,眾人皆感脊背發涼。
汪公老佛在一旁撚須不語,眼神閃爍,不知在算計什麼。
方臘忽將目光轉向一旁侍立的女兒方金芝和女婿石秀宣義郎)。他看似隨意地問道:“金芝,我兒,昨日歸來,觀你氣色思緒,似與往日不同。為父近來常思一問題,我聖教奉明尊為主宰唯一之神,統禦萬方。你對此‘神權’之唯一,有何見解啊?”他問得含蓄,實則是在試探女兒經過昨日變故及婚後,信念是否依舊純粹堅定。
方金芝經曆了昨夜星空感悟,心緒已不同往昔,聞父親詢問,並未像以往那樣立刻背誦教條,而是略作思索,依著自己最新的感觸答道:“父親,女兒愚見。世間所見所感,或許並非唯一。便如仰望星空,可見萬千星辰,光芒各異。所謂‘天’,或許並非隻有一個麵目。若有很多天,是人多的原因和人觀天角度多、環境和情緒多變的原因…”她試圖用自己理解的方式,表達一種相對多元的看法,這已隱隱觸及了明教絕對一神論的邊緣。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一靜!這簡直是離經叛道之言!幾位法王、使者麵露驚詫不滿之色。方臘眼中更是閃過一絲厲色,但他城府極深,並未立刻斥責,反而將目光投向石秀:“哦?‘石秀’我婿,你來自外界,見識廣博,對此又有何高見?”
石秀心念電轉,他知道這是極度危險的試探,回答稍有差池,立刻就會引來殺身之禍。但他骨子裡的機敏和這些時日受呂師囊、趙桓等人言論的潛移默化,使他瞬間抓住了方金芝話語中隱含卻未敢直說的關鍵。他深吸一口氣,拱手朗聲道:“聖公,夫人之言,發人深省。依小婿淺見,夫人所言‘多天’,實乃喻指世人認知之局限。而若能跳脫此局限,窺見那真正至高無上、唯一之本源大道——那麼,在此唯一至道麵前,若隻有一個天,那麼天下的每個人都是天子!皆因至道無私,普照萬物,賦予每個人靈明覺性,若能明心見性,人人皆可體悟天道,人人皆具至尊之性!此非僭越,而是彰顯明尊造化之偉力與博愛!”
“嘶——”
殿內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之聲!全場皆驚!
石秀這番話,比方金芝的更加“大逆不道”!他巧妙地將方金芝的“多元”引向了“一元”,但這一元的結果卻不是強化方臘的神權統治,而是直接將其解構——“人人皆天子”!這簡直是將明尊拉下了神壇,與眾生平等!這既暗合了儒家“人人可為堯舜”和禪宗“眾生皆有佛性”的思想,又帶著一絲驚世駭俗的叛逆和平等色彩。
方臘聽得此言,如遭重擊,隻覺一股血氣上湧,又有一股莫名的寒意從心底升起。他欲斥責,卻發現這話邏輯上竟一時難以直接駁斥,且隱隱觸及了他內心深處某些不願承認的東西。他盯著石秀,又看看一臉愕然、似乎被夫君之言點醒卻又更加迷茫的女兒,隻覺得一陣目眩,仿佛自己苦心經營的神權根基,被這最親近的兩人用最輕柔卻又最鋒利的話語,撬開了一道細微卻致命的裂縫。
聖殿之內,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方臘身上,等待著他的爆發或定奪。
正是:
星語悄融鐵幕寒,驚雷潛震九重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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