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城的政事暫告段落,石光明便悄然隱入北美大陸的廣袤與神秘之中。他並非以征服者或統治者的姿態,而是作為一個純粹的觀察者、感悟者,行走於山川湖海之間,意圖勘破這新大陸所蘊藏的“自然”之秘,尋索人之道與天之道那幽微的界限。
他的足跡遍及各處,心神沉浸於一片前所未有的生機勃發之中:
在東部的巨木林中,他仰觀高達雲端的紅杉,其生命以千年計,靜默地記錄著風雨雷電。藤蔓與林木糾纏競生,真菌在腐殖土中無聲分解又重構能量,構成一個無需言語、循環不息的龐大共同體。他看到狼群圍獵麋鹿,殘酷卻精準地維持著種群的活力;也看到被雷擊焚毀的林地,次年便在焦土中迸發出更繁茂的新綠。此間萬物,似乎隻遵循一種內在的、無善無惡的“生”之衝動,一種純粹的天之自然。
在中部如海般遼闊的草原上,他靜觀數以萬計的美洲野牛如暗褐色潮汐般遷徙,蹄聲撼動大地,其勢磅礴,卻僅僅是為了追逐水草,繁衍生息。野牛與狼、與風、與草,共同譜寫著一首雄渾而無心的生命交響。此等壯闊,源於本能,成於自然,不見絲毫“我”之意誌。
他溯流而上,深入西部險峻的峽穀與雪山。目睹狂暴的河流如何以萬年之功切割出深邃的峽穀,感受雪山之巔那亙古的嚴寒與純淨。這裡的自然,展現出一種不為任何生命遷就的、絕對的“勢”與“理”,威嚴而冷漠。
然而,當他將目光投向這片土地的原住民——那些分散於大陸各處、與上述自然緊密相依的部落時,一種微妙的不同顯現出來:
他在東南沿岸的部落,看到他們舉行“綠色玉米舞”,並非單純祈求豐收,更蘊含著對自然饋贈的感恩、對族群純淨的強調,以及一套複雜的社會規範與道德約束。
他在西南的“村落”人那裡,看到他們依崖壁築起宏偉的聚落,其建築不僅為了棲身,更精確地對應著星辰軌跡與季節變化,將宇宙秩序引入人間起居。
他在大平原上,看到獵牛並非僅是殺戮,出發前有莊嚴的祈禳,成功後有心懷敬畏的儀式,處理獵物時每一部分都物儘其用,包含著對犧牲生命的尊重與補償的樸素觀念。他們用斑斕的顏料繪製牛皮,記錄部族的曆史與神話,將瞬間的狩獵升華為永恒的記憶。
石光明於此沉吟。
這些原住民,無疑深深嵌入天之自然。他們知曉何時鮭魚洄遊,何種植物可醫病,如何解讀風的訊息。他們的生存,與森林、野牛、河流一般,似乎是天道循環的一部分。
但,他們又超越了純粹的天之自然。他們有了儀式,有了禁忌,有了傳承,有了對“意義”的追尋。他們不再僅僅滿足於生存與繁衍,開始嘗試理解、詮釋,甚至以自身的方式“回應”自然。他們開始在無言的天地間,刻下屬於“人”的印記,儘管這印記依舊謙卑地依循著自然的韻律。
“此便是人道之萌芽麼?”石光明於一處可俯瞰河穀與部落的高崖上靜坐,心中思緒流轉,“天之自然,無情而有常,運行不息,萬物皆為其芻狗,亦為其子女。它無目的,亦無偏私。”
“而人之自然,或曰人道,始於這‘有情’之心,這‘意義’之求。人觀天地,心生敬畏,於是有祭祀;人感生死,心生悲憫,於是有倫理;人察萬物,心生好奇,於是有技藝與知識。人開始試圖在浩渺天道中,為自身的存在尋一個‘位置’,定一個‘方向’。”
“然則,人道若偏離天道,便成妄作。貪欲無度,則資源枯竭;智巧濫用,則平衡崩壞;自我膨脹,則戰禍連綿……如奧托之羅馬,便是人道異化,背離天地恬淡衝和之本,故而內憂外患,紛爭不止。”
“而朝霞城之路,阿爾岡昆人之道,乃至呂師囊之蹈刃、伽爾巴之掙紮……無不是在這天道與人道的張力間,尋求一個恰當的度。順天之道,儘人之性。”
想到這裡,他心中一片澄明。界限並非一條截然的分野,而是一種動態的平衡。人之可貴,在於能覺醒並發展出這份“有情”與“求索”;人之危險,亦在於此情此智若失去對天道的敬畏,便會走向自身的反麵。
他望向腳下那片在夕陽中升起嫋嫋炊煙的部落,感受到一種雖質樸卻堅韌的“文明”之力正在自然母體中孕育。這新大陸,不僅是地理的發現,更是一麵映照“至常之道”的明鏡。
石光明緩緩起身,衣袂在晚風中飄動。探索並未結束,反而剛剛開始。他需將這番感悟帶回朝霞城,融入那正在成長的新文明肌體之中。真正的“至常者”,或許便是能在這天道與人道的弧光之間,找到那和諧共振的永恒弦音。
喜歡林衝君請大家收藏:()林衝君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