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轉站主體是兩層小樓,外牆漆著“三峽移民安置辦”的紅字,被雨水衝得“血淚橫流”。
玻璃門碎了一半,剩下半扇在風中“吱呀”晃,大廳裡桌椅翻倒,文件散了一地。
牆上貼著搬遷告示,落款大紅公章已被黴斑啃得隻剩半圈。
耗子撿起一張舊報紙,頭版標題:《秭歸縣最後一批移民今晨離港》。
配圖裡,男女老少拎著蛇皮袋,背景正是這座碼頭。
我們清出一張木桌,鋪上塑料布。
水生從船艙拎來半瓶白酒、一包花生米。
雨越下越大,窗戶被風拍得“哐哐”響,像有人在外頭敲門。
酒過三巡,身子暖了,膽也肥了。
耗子無聊的對我說:“哥,來段硬核的,給兄弟們搞搞心理建設,壓壓驚。”
我灌一口酒,抹抹嘴,開腔——
“這事兒發生在1972年,就離咱這站三公裡,老名字叫‘青灘嘴’。當年有個水文站老鄭,五十出頭,光棍一條,愛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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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值班,聽見外頭有人喊:‘老鄭——船靠岸——’
聲音拖得老長,像唱川劇。
老鄭拎著馬燈出去,江麵大霧,啥也看不見。
他回屋剛坐下,又喊:‘老鄭——船靠岸——’
老鄭怒了,罵了句‘哪個龜兒大晚上裝神弄鬼’,拎著鐵鍬衝出去。
結果你猜咋的?
霧裡頭真有一條船,黑篷黑帆,船上站一排人,臉色慘白,衝他招手。
老鄭酒壯慫人膽,跳上船就要理論,腳剛踩甲板,船‘嘩啦’散了,變成一堆棺材板。
老鄭跌進江裡,被下遊漁民救起,高燒三天三夜。
燒退了,人卻瘋了,逢人就喊:‘船來了!船來了!’
後來搬遷,老鄭死活不上船,抱著水文站的旗杆不撒手。
最後幾個壯漢硬把他抬上甲板。船離岸那刻,他忽然安靜,指著江心說:‘你們聽,他們在唱歌。’眾人側耳,隻有風聲。當天夜裡,老鄭在安置房裡吊死,用褲腰帶把自己掛在了吊扇鉤子——鉤子離地一米六,老鄭一米七五。”
我講到最後一句,故意壓低嗓子,配合外頭“嗚——”的風聲。
耗子臉都白了,抱著胳膊直哆嗦:“哥,彆說了,我感覺環境溫度驟降了五度,心理防線快被突破了。”
我哈哈大笑,“涼個屁!真相是——
老鄭喝的散裝苞穀酒,甲醇超標,產生幻視。
他踩空的‘船’是漂來的爛木排。
至於上吊——法醫報告寫得清清楚楚,嚴重抑鬱症,哪有什麼鬼唱歌,純粹酒精加心病。”
耗子愣了兩秒,長出一口氣,一拍大腿:“我就說嘛!凡事都得有科學依據,孤證不立!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啥超自然現象,那玩意兒的當量可沒法計算。”
半夜,我被“吱呀吱呀”聲吵醒。
睜眼一看,耗子抱著他那把改短的工兵鏟縮在牆角,臉色比牆皮還白。
“哥,你聽!有不明聲源,非周期性,金屬摩擦音!”
聲音從隔壁檔案室傳來,像有人在拖鐵櫃。
我拎起手電,一腳踹開門——
一隻老鼠撅著屁股,正費勁往櫃縫裡鑽,尾巴掃在鐵皮櫃門上,“吱呀吱呀”。
我衝耗子努努嘴:“瞧見沒?你說的‘非周期性不明聲源’。”
雨停時,東方泛起蟹殼青。
我們收拾殘局,把空酒瓶碼在窗台,給廢站留了個紀念。
柴油機再次咳嗽著啟動,船尾攪起黃泥湯。
耗子則拿出他的自製三波段拉杆天線,借著最後的製高點,鬼鬼祟祟地轉動著,似乎在測算什麼方向。
我回頭望了一眼斑駁的“移民安置辦”招牌,心想:
再過十年,這樓塌進江裡,故事就真成鬼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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