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就覺著一股子無法抗拒的巨力,把我們仨當破麻袋片子似的揉搓。腦袋、肩膀、胯骨軸子,渾身上下沒一處不跟那生鐵般硬的石壁磕碰,骨頭節兒嘎巴作響,疼得人直抽冷氣。可這疼勁兒還沒過去,冰碴子似的泥湯子就順著鼻子眼、嘴巴片子往裡灌,嗆得人五臟六腑都挪了位,眼前全是亂迸的金星子,耳朵裡就剩下轟隆隆的水吼,震得腦仁兒疼。
我心想,完了,這趟算是栽在這貴清山裡了,連個囫圇屍首都落不下。
也不知過了多大時候,興許是一眨眼,興許是半輩子,隻覺得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個巨人攥著狠狠摜在了硬地上,七葷八素,五臟六腑都差點從嗓子眼兒裡顛出來。緊接著,一股子帶著土腥氣的涼風猛地灌進肺管子裡,激得我“哇”一聲,連苦膽水帶泥湯子吐了一地,咳得是撕心裂肺,趴在地上隻剩下倒氣兒的份兒。
“咳……咳咳……救……救命啊!老陳,你他媽幫幫忙啊!拉我一把啊!”
是耗子!聲兒都岔了音,帶著哭腔,從我身子後頭傳來。
我強撐著抬起眼皮,循著聲兒扭頭一瞧,渾身的汗毛“唰”一下就立起來了!
耗子這孫子,大半個身子已經探出了我們趴著的這塊大青石台子,就剩兩隻手還死命摳著石頭棱兒,手指頭因為用力,煞白煞白的,沒一點血色。
老史趴在他邊上,半拉身子都探了出去,一隻胳膊死死拽著耗子的胳膊,另一隻手青筋暴起,死死摳著地上一道石縫子,臉憋得跟紫茄子似的,牙關咬得咯吱響,眼瞅著就要脫力。
“我操!”我心裡罵了一句,連滾帶爬就撲了過去,膝蓋磕在石頭上鑽心的疼也顧不上了。一把抱住耗子的另一條胳膊,跟老史一塊,玩兒了命地往後拽。
耗子這身子死沉死沉的,加上往下出溜的勁兒,感覺像是在拖一頭掉進陷坑裡的老犍牛。石頭台子邊上全是水,滑不溜秋,我們自個兒腳下也拌蒜,好幾次差點讓他給帶下去。
“一!二!三!起!”老史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
三個人嗷嗷叫著,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總算是把耗子這灘爛泥從鬼門關門口給拖了回來。一脫力,我們仨跟疊羅漢似的摔作一團,癱在冰冷的石頭上,隻剩下呼哧帶喘的份兒,胸口拉風箱似的,連抬手指頭的力氣都沒了。
我側臉貼在冰涼的石麵上,能聽見自己心口窩裡那顆玩意兒“咚咚咚”跳得跟打鼓一樣,都快從嗓子眼蹦出來了。我們仨就這麼癱著,咳一陣,吐一陣,吐出來的都是黃綠黃綠的泥水子,足足緩了有一炷香的功夫,那口憋在胸口的氣兒才算順過來。
我掙紮著坐起身,感覺渾身骨頭架子跟散了似的,沒一處不疼。耗子還四仰八叉地躺著,眼神發直,望著天上灰蒙蒙的霧氣,嘴裡念念叨叨:“……差點就讓小鬼兒把我勾了去……”
老史也慢慢坐起來,他沒吭聲,先是拿眼珠子把我們待的這地方掃了一圈。我們這會兒正坐在一塊老大老平整的青石台子上。等他目光轉到我們身後,那對眼睛猛地一縮,定住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一看,腦子“嗡”一下,也傻了眼。
我們身後,哪還有那遮天蔽日的原始老林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被濃得化不開的灰白霧氣填滿了的巨大虛空!一陣山風吹過,霧氣稍微散了散,露出了對麵——另一道同樣青黑顏色、遙不可及的環形山壁,像口巨鍋的鍋沿!
我們……這是到頂兒了!在那桶山的山壁頂上了!
“我的……老天爺……”耗子也看到了,他哆哆嗦嗦地爬起來,腿還是軟的。他指著我們剛才拖他上來的那個方向,心有餘悸地喊道:“操!操!咱們……咱們就是從那兒底下被崩上來的!就旁邊那道縫!我差點……差點就又掉回這他媽的無底洞裡去了!”
我們湊到裂縫跟前,小心地向下望去。隻見山壁頂端,一道筆直向下裂開的岩縫,足能有兩人並排寬,裂縫邊緣犬牙交錯,布滿了水蝕的痕跡,濕漉漉的,還在往下滴著水。裂縫深處黑黢黢的,霧氣繚繞,完全看不到底,隻能聽到隱約的、隆隆的水聲從極深的地方傳來,仿佛大地的心跳。
我盯著那大裂縫,又回想洞內光滑得異常的岩壁、那股子硫磺臭雞蛋味兒,還有剛才那毀天滅地的架勢,心裡頭一下子透亮了。
“我明白了!”我嗓子啞得厲害,帶著劫後餘生的激動,“史哥,耗子,咱們這是撞上間歇性噴泉了!”我指著那道裂縫,“這大家夥每隔一段時間就憋足了勁兒噴發一次。大部分水汽從這主口子衝上天,落下來的一部分,就順著這山壁外側往下流,年深日久,硬是在下麵衝出了那個凹陷的水蝕坑。”
我頓了頓,指向我們被噴上來的方向,繼續解釋:“更絕的是,還有一部分水,回落時沿著山壁的石縫往裡滲,跟老鼠打洞似的,千百年來一點點地摳,硬是把山壁根部給蝕穿了,掏出了咱們鑽進去的那個洞,直通到這噴泉的內部空腔!咱們仨,好死不死,正好在它蓄力憋大招的時候,鑽進了它的‘泄水孔’裡,它這一發作,咱們就被它當成堵塞物,直接從這主煙囪給頂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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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吐出一句:“……這他媽比坐過山車還刺激……”
老史沒言聲,他走到環形山的內沿,手扶著石頭,探著身子往下看。我和耗子也趕緊跟過去。
就這麼一眼,我們仨,跟被使了定身法一樣,全僵那兒了。
腳底下,是一個大得沒邊兒沒沿兒的巨碗。
那碗口,怕不得有幾十裡地去,深得瞅一眼都覺著頭暈,直通地府似的。碗邊上全是刀削斧劈一樣的懸崖絕壁,可那絕壁上,又層層疊疊,生出無數大大小小的台子、斜坡、小峽穀,還有那一條條白練似的瀑布,從雲霧裡頭垂下來,掉進底下更濃的霧氣裡,沒了蹤影。碗底兒,是被一片黑綠黑綠、看著都瘮人的老林子給蓋得嚴嚴實實。再往遠了瞅,林子當間,好像還有一片水窪子,借著雲縫裡漏下來的那點死氣沉沉的光,泛著冷冰冰的、鐵片子似的亮。空氣裡飄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又古老又生分的草木腥氣。
這是個自個兒過了千萬年、跟外頭兩重天的地方。
“真他娘的是……壺裡乾坤大……”我喃喃自語,想起老輩人講古,說有些深山老林裡有這種與世隔絕的“壺中天”,沒想到今天真見著了。
日頭眼瞅著就要落山了,殘陽像潑了血,給這巨大的碗邊抹上了一層紅光。我們仨站在這“天”的邊兒上,跟三個小螞蟻似的,望著腳下那片睡了不曉得多少年的地界。
潛龍洞,八成就在那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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