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崔克和菲利克斯離開後的幾天,米拉格連諾依舊是那個喧囂、繁華,充滿了機遇與危險的提利爾港口城市。“先驅侍酒”也一如既往地迎來送往,操著各地口音的傭兵、水手和商人在這裡尋找片刻的歡愉或醉人的遺忘。李易銘依舊站在吧台後,熟練地調配著各種酒水,用他那雙在震旦學會的、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觀察著每一個走進酒館的客人。
然而,有些東西,終究是不同了。
酒館角落裡那張曾經屬於矮人屠夫和流亡詩人的桌子,如今總是空著。偶爾有不識趣的新客人想去占據,也會被酒館的老主顧們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或低聲的議論勸退。仿佛那張桌子,已經成為了某種象征,等待著它真正的主人歸來。
李易銘的心中,也像是空了一塊。他習慣了高崔克那沉默如山的存在,習慣了菲利克斯那不時響起的、帶著些許書卷氣的爽朗笑聲,習慣了為他們調配那些專屬的飲品,也習慣了傾聽他們那些或驚險或有趣的冒險故事。他們的離去,讓“先驅侍酒”的日常,少了一抹最鮮活的色彩。
他曾以為,自己會很快適應這種平靜。畢竟,平靜是他一直以來所追求的。在哈爾·岡西的陰影下度過童年,在震旦海褀城小心翼翼地求生,在長牙之路遭遇海盜的血腥洗劫……每一次的經曆,都讓他對安穩的生活更加渴望。米拉格連諾的這份調酒師工作,就像是驚濤駭浪後的一處避風港,讓他暫時得以喘息。
可是,當菲利克斯那句“你應該跟我們一起走”的玩笑話,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時,他發現自己對這種“平靜”產生了一絲厭倦。日複一日的調酒,迎來送往的客人,那些醉後的胡言亂語,那些貪婪或欲望的眼神……這一切,都顯得如此……單調。
他開始懷念高崔克獨眼中偶爾閃過的、對戰鬥的熾熱渴望;懷念菲利克斯談論曆史與詩歌時,眼中閃耀的光芒。他們的生命,充滿了未知與挑戰,充滿了激情與目標。而他自己呢?他似乎隻是在重複著彆人的故事,販賣著短暫的麻醉。
這天傍晚,酒館裡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李易銘正忙著為一位滿臉橫肉的埃斯塔利亞傭兵調配他點的一杯烈性朗姆酒,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兩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了酒館。
他的心猛地一跳,手上的動作也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
高崔克·格尼森依舊是那副標誌性的打扮:赤裸著上身,露出古銅色的、布滿傷疤的肌肉,橙紅色的莫西乾發型如同燃燒的火焰,腰間彆著那柄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符文戰斧。他的獨眼掃過酒館,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菲利克斯·耶格爾跟在他身後,依舊是那身得體的旅行者裝束,隻是臉上帶著一絲風塵仆仆的疲憊,但那雙藍色的眼睛裡,卻閃爍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興奮。他看到了吧台後的李易銘,立刻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還熱情地揮了揮手。
“李!我的朋友!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麵了!”菲利克斯快步走到吧台前,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
李易銘壓下心中的驚訝,也露出一絲微笑:“菲利克斯先生,高崔克先生。我還以為……你們已經走遠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已經開始為他們準備慣常的飲品。
“我們確實走了一段路,”菲利克斯靠在吧台上,接過李易銘遞過來的“綠野仙蹤”,愜意地喝了一大口,“大概走出了幾十裡地吧。然後,高崔克突然停了下來。”
李易銘好奇地看向沉默不語的矮人。高崔克正皺著眉頭,似乎在為什麼事情煩惱。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抓起酒紮豪飲,這很不尋常。
“他說,”菲利克斯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神秘的笑意,“他說,‘我們好像忘了點什麼。’”
“忘了什麼?”李易銘問道。他能想到的,無非是某些重要的補給品,或者是什麼地圖之類的東西。
“我當時也這麼問他。”菲利克斯攤了攤手,“我檢查了所有的行囊,武器、乾糧、清水、火絨、磨刀石……甚至連我那幾本寶貝詩集都好好地放著。我實在想不出我們忘了什麼。”
高崔克這時終於開口了,聲音依舊低沉沙啞,如同從胸腔深處發出:“我們忘了……一個會管事的人。”
李易銘愣住了。一個會管事的人?這是什麼意思?
菲利克斯在一旁解釋道:“離開米拉格連諾的第一天晚上,我們就遇到了麻煩。高崔克堅持要睡在露天,結果半夜下起了雨,我們的乾糧被淋濕了一半。第二天,我們想找個村子補給,結果高崔克看上了村口鐵匠鋪的一把舊斧頭,非要跟人家換,差點打起來。至於做飯……你知道,高崔克隻會把所有的東西都烤焦,而我……我承認我在烹飪方麵沒什麼天賦。”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兩個,一個隻想著戰鬥,一個隻想著記錄戰鬥。至於那些瑣碎的日常事務,比如紮營、采購、分配食物、修理裝備……我們都弄得一團糟。高崔克突然意識到,這些事情,在米拉格連諾似乎都是你,李,在不聲不響地幫我們打理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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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易銘這才明白過來。確實,在高崔克和菲利克斯住在米拉格連諾的那段時間,他除了在酒館招待他們,偶爾也會在他們需要的時候,幫他們處理一些雜事。比如,高崔克的斧柄有些鬆動了,他會提醒並幫忙找可靠的工匠修理;菲利克斯的墨水用完了,他會從相熟的商人那裡買來最好的貨色。甚至在他們決定離開前,他還特意為他們準備了一份詳細的補給清單,並指點他們去哪裡能買到物美價廉的商品。
這些,在他看來,都隻是舉手之勞,是他作為朋友的一點心意。卻沒想到,在高崔克和菲利克斯看來,竟然如此重要。
“所以,”高崔克那隻獨眼,此刻正緊緊地盯著李易銘,眼神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我們回來,是想正式邀請你,加入我們。”
“什麼?”李易銘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菲利克斯之前的邀請,他一直當做是玩笑。但此刻,從高崔克·格尼森——這個一心求死的矮人屠夫口中說出的“正式邀請”,分量卻截然不同。
“是的,李。”菲利克斯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情,鄭重地說道,“高崔克認為,你需要跟我們一起走。而且,他這次是認真的。”
酒館裡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都遠去了。李易銘隻能聽到自己心臟“咚咚”的跳動聲。他看著高崔克那張布滿風霜和殺氣的臉,看著菲利克斯眼中誠摯的目光,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高崔克先生,”李易銘艱難地開口,“您……您知道的,我並不擅長戰鬥。我隻是個調酒師。我恐怕……會拖累你們。”
“哼,”高崔克發出一聲特有的鼻音,“戰鬥的事情,有我。那詩人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至少跑得快,也能搖旗呐喊幾聲。我們需要的是一個……一個能讓我們專心戰鬥,而不用擔心屁股後麵著火的人。”
菲利克斯在一旁補充道:“高崔克的意思是,他看中的並非你的戰鬥力。當然,如果你願意學習,我們都很樂意教你一些防身的技巧。他更看重的是你的細心和條理。你的存在,能讓我們的冒險旅程更加……順暢。而且,說實話,離開你的酒,我們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李易銘沉默了。高崔克的理由,出乎他的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矮人屠夫的思維方式,總是如此直接而務實。他不會因為虛無縹緲的“友情”而邀請一個累贅,他看中的,一定是某種實際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