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炮手歇腳處”度過的一夜,談不上舒適,卻也實在。硬板床硌得人骨頭疼,但至少沒有野外的蚊蟲和時不時傳來的野獸嚎叫。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夾雜著煤灰的陽光透過肮臟的窗戶照進房間時,李易銘已經醒了。他並沒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床上,聽著窗外街道上逐漸響起的喧囂——車輪碾過石板路的咕嚕聲,工匠們開啟店鋪門板的吱呀聲,以及遠處傳來的、仿佛永不停歇的蒸汽錘有節奏的轟鳴。
這就是努恩,一座在鋼鐵與火焰中鑄就的城市。
簡單的洗漱和一頓算不上美味但管飽的黑麵包、鹹肉加麥酒的早餐後,三人聚在旅店嘈雜的公共休息室裡商議今天的安排。
“我要去軍械區看看,”高崔克灌下一大口麥酒,抹了抹沾在胡子上的泡沫,“聽說努恩的矮人工匠手藝不錯,看看有沒有值得入手的玩意兒,或者至少,找個像樣的磨坊,把我的‘老夥計’打理打理。”他拍了拍身邊的符文戰斧,那柄飽飲獸人鮮血的凶器在晨光下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菲利克斯則掏出了他的小本子和炭筆:“我要去趟帝國工程師行會和努恩大學的圖書館。這座城市是帝國工程學的搖籃,我想那裡一定有很多有趣的記錄和圖紙,或許還能找到一些關於古代矮人工程或者……其他什麼神秘知識的線索。”他的眼睛裡閃爍著學者特有的好奇光芒。
李易銘點了點頭,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我打算去市場和工匠區轉轉。我的弩箭消耗了不少,需要補充。另外,我想找個手藝好的工匠,谘詢一下關於我這把手弩的保養和一些……可能的改進。盾牌也需要修補一下。”
“哦?你的那把震旦小玩意兒?”高崔克挑了挑眉毛,語氣中帶著一絲矮人特有的對非矮人造物的輕微不屑,但隨即又補充道,“不過,它在索爾要塞確實幫了不少忙。找個好工匠看看也好,彆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
菲利克斯則鼓勵道:“這是個好主意,李。了解並善用自己的武器,是每個戰士的必修課。努恩的工匠技藝聞名遐邇,你一定能有所收獲。”
三人約定了傍晚在旅店彙合,便各自散去。
李易銘獨自一人走在努恩的街道上。與米拉格連諾那種色彩明快、充滿藝術氣息的城市不同,努恩的色調是深沉的、凝重的。建築物大多由深色的石頭或磚塊砌成,許多牆壁都被經年累月的煙火熏成了黑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煤煙、硫磺和熱金屬混合在一起的獨特氣味。街道上行人行色匆匆,臉上大多帶著一種被生活和工作打磨出來的堅毅和疲憊。
但他並不討厭這種氛圍。相反,這種井然有序、目標明確、充滿了力量感的城市,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或許是因為他骨子裡繼承自養父老商人的那種務實精神,又或許是在經曆了哈爾·岡西的混亂與血腥,以及長牙之路的絕望之後,這種建立在強大工業和軍事實力之上的秩序,讓他感到了一種可靠。
他首先前往的是努恩最大的自由市場。這裡人聲鼎沸,各種口音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攤位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商品,從日常用品到武器盔甲,從劣質的私釀酒到據說是來自遙遠阿拉比的香料,應有儘有。
李易銘的目標很明確——弩箭。他仔細地在幾個販賣弓弩和箭矢的攤位前挑選。努恩的箭矢製作工藝確實精湛,箭杆筆直,羽翎勻稱,箭頭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他挑選了五十支標準的鋼製箭頭,這種箭矢穿透力強,適合對付輕甲或無甲的目標。又花了不少錢,購買了二十支特製的重型穿甲箭,這種箭的箭頭呈三棱錐形,專為對付重甲單位設計,雖然價格昂貴,但在關鍵時刻或許能救命。最後,他還補充了一些之前消耗掉的倒刺箭和幾支罕見的淬毒箭——攤主神秘兮兮地告訴他,這毒藥來自南方的露絲契亞叢林,雖然量少,但見血封喉。李易銘對此將信將疑,但還是買了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除了弩箭,他還買了一套小巧的弩機維護工具。包括幾把不同型號的細鋼銼,一小罐據說是矮人秘方的高級潤滑油,幾塊不同粗細的磨石,以及一些備用的弓弦和小型零件。這些東西花去了他積蓄的一小半,但他覺得物有所值。在索爾要塞的經曆讓他深刻體會到,一把性能良好、保養得當的武器,在戰場上等同於第二條生命。
購買完這些,李易銘並沒有急著離開市場。他饒有興致地在各個攤位間穿梭,觀察著這座工業城市獨有的商品。他看到了設計精巧的齒輪和發條裝置,看到了閃爍著魔法靈光的工程學奇物,甚至還看到了一個攤位在出售簡易的、巴掌大小的蒸汽動力模型。這些東西讓他大開眼界,也讓他對自己那把來自震旦的連發手弩的結構原理,有了更深的好奇。
離開市場,他按照旅店老板的指引,向著城西的工匠區走去。那裡是努恩真正的核心地帶,大大小小的鐵匠鋪、軍械坊、鐘表作坊和工程實驗室星羅棋布,空氣中彌漫的金屬和煤煙味更加濃烈,巨大的噪音幾乎要將人的耳朵震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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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找一個真正懂行的工匠,而不是普通的鐵匠。他的連發手弩結構複雜,尤其是那個自動上彈的彈夾和擊發裝置,絕非一般人能夠理解。
在詢問了幾個路人,並塞給一個看起來消息靈通的瘸腿乞丐幾枚銅板後,李易銘得到了一個名字——“老博林”,一個據說曾經在帝國工程師行會工作過,後來因為脾氣古怪而自己出來單乾的退休老技師。據說他對各種奇特的機械裝置有著異乎尋常的癡迷和天賦。
李易銘按照指引,在一條偏僻的小巷深處找到了一間毫不起眼的作坊。作坊的門臉很小,隻有一個褪了色的木牌,上麵歪歪扭扭地刻著“博林精密工坊”幾個字。
他敲了敲門,等了許久,裡麵才傳來一個蒼老而不耐煩的聲音:“誰啊?不買東西就滾!”
“請問是博林大師嗎?”李易銘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恭敬,“我有一件機械裝置,想請您幫忙看看,並谘詢一些保養和調試的問題。我會支付足夠的報酬。”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一顆頭發花白、胡子拉碴的腦袋探了出來。那是一個看起來至少有六十多歲的老人,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卻異常銳利,帶著審視和懷疑。他上下打量了李易銘一番,目光在他腰間的連發手弩上停留了片刻。
“什麼機械裝置?拿出來我看看。”老人的聲音依舊不怎麼客氣。
李易銘解下腰間的手弩,雙手遞了過去。
老博林接過手弩,起初隻是隨意地翻看了幾下,但很快,他臉上的不耐煩就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和驚訝。他的手指在弩身上那些精巧的卡榫、齒輪和彈簧上輕輕撫摸,時而皺眉,時而點頭,嘴裡還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含糊不清的嘟囔。
“有意思……真有意思……”老博林拿著手弩走回作坊內,李易銘也跟了進去。
作坊內部比外麵看起來要寬敞一些,但同樣雜亂無章。各種各樣的工具、零件、圖紙和半成品的機械裝置堆得到處都是,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空氣中彌漫著機油、金屬鏽蝕和某種化學藥劑混合的古怪氣味。
老博林將手弩放在一張布滿了劃痕和油汙的工作台上,從旁邊的工具架上拿起一副鑲嵌著好幾塊不同放大倍率鏡片的古怪眼鏡戴上,然後開始仔細地檢查起手弩的每一個細節。
“震旦貨?”老博林頭也不抬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