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抹索爾要塞的荒涼景象被拋在身後，連空氣似乎都變得清新了幾分。壓在隊伍心頭的陰霾，隨著逐漸茂盛起來的植被和偶爾出現的農田村舍，也消散了不少。他們沿著古老的帝國公路向北行進，路上的行人和馬車漸漸多了起來，昭示著他們正在接近一個重要的文明中心。
李易銘騎在從某個倒黴的獸人小子那裡繳獲的劣馬背上——那匹可憐的牲口瘦骨嶙峋，但好歹能代步，讓他不必再和高崔克、菲利克斯一起全程步行。經過索爾要塞的連番苦戰，他身上的肌肉依然酸痛，但更多的是一種疲憊後的鬆弛和一絲隱秘的成就感。他不再是那個初上戰場時手足無措的調酒師了。弩箭上弦、瞄準、擊發，舉盾格擋，甚至在必要時拔出腰間的短劍進行倉促的招架，這些動作已經開始融入他的本能。
他依然會在戰鬥結束後感到反胃，依然會對飛濺的鮮血和垂死的哀嚎感到不適，但他已經學會了將這些情緒壓在心底，至少在戰鬥結束、確保安全之前，不會讓它們影響自己的判斷和行動。他知道，這是生存的必要代價。
菲利克斯的情緒也明顯好轉。離開了那片讓他回憶起舊日戰場陰影的土地，詩人重新煥發了活力。他不再僅僅是沉默地記錄，而是開始饒有興致地觀察沿途的風景，與遇到的旅人攀談，收集著各種各樣的故事和傳聞。他甚至還嘗試著用帝國語哼唱一些提利爾的民謠，雖然那蹩腳的發音引來了高崔克毫不留情的嘲笑，但也給沉悶的旅途增添了幾分難得的輕鬆。
高崔克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但李易銘能感覺到，矮人屠夫的心情也不錯。或許是索爾要塞的連番戰鬥讓他體內的戰鬥欲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滿足，又或許是遠離了那些讓他感到“不對勁”的扭曲魔法氣息，他的步伐比之前更加穩健，手中的符文戰斧也隻是隨意地扛在肩上，而非像之前那樣時刻保持著戒備姿態。
“前麵應該就是艾維領的邊界了，”菲利克斯對照著一張皺巴巴的地圖，指著遠方說道，“穿過艾維領，再往北，就是威森領。我們的目標，努恩，就在威森領的南部，緊鄰瑞克河。”
“努恩……”李易銘輕聲重複著這個名字。他對帝國的地理了解不多，隻知道那是一個以火炮和工程技術聞名的城市，帝國的軍火庫之一。對於一個曾經的商人而言，這樣的城市通常意味著繁榮和機遇，但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那更像是一個可以暫時休整、補充給養，並為下一段旅程做準備的中轉站。
又經過了數日的跋涉，他們終於進入了威森領的境內。這裡的景象與索爾要塞的荒蕪和艾維領的田園風光截然不同。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說不清是煤煙還是金屬冶煉的味道。道路兩旁的樹木上，仿佛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黑色。遠方的地平線上，不再是連綿的森林或起伏的丘陵，而是出現了一些高聳的、不斷噴吐著濃煙的煙囪。
“看來我們快到了。”高崔克甕聲甕氣地說道，他似乎不太喜歡這裡的空氣，鼻子不時抽動幾下。
隨著他們越來越接近努恩，道路上的景象也變得越發繁忙。滿載著鐵礦石、煤炭和各種工業製成品的重型馬車絡繹不絕，發出沉重的吱呀聲。穿著厚重皮圍裙、臉上沾滿油汙的工匠和學徒們行色匆匆。偶爾還能看到一隊隊身著黑色製服、頭戴鐵盔、手持火槍或長戟的努恩士兵，邁著整齊的步伐巡邏而過，他們神情嚴肅，目光警惕，顯示出這座城市森嚴的戒備。
當努恩那標誌性的、由黑色岩石和鋼鐵加固而成的巨大城牆終於出現在他們眼前時，即便是見多識廣的菲利克斯，也不由得發出一聲驚歎。
“真是……壯觀。”他喃喃道，手中的炭筆已經迫不及待地在小本子上勾勒起來，“我聽說過努恩的城防工事是帝國最堅固的之一，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城牆高達數十米，厚重無比，每隔一段距離就矗立著一座棱角分明的炮台，黑洞洞的炮口如同警惕的眼睛，俯瞰著城外的廣闊土地。巨大的城門由鋼鐵鑄造，上麵布滿了鉚釘和加強筋，散發著冰冷而堅硬的氣息。城門內外，人流如織，車馬如龍，卻又在城門衛兵有條不紊的指揮下，顯得井然有序。
李易銘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這與米拉格連諾那種充滿地中海風情和商業活力的城市完全不同，也與他想象中震旦那些雕梁畫棟、精致華美的城市迥異。努恩給他的感覺，是冰冷、堅硬、充滿力量，像一頭潛伏的鋼鐵巨獸，每一個部件都為了效率和戰爭而存在。
空氣中彌漫的煤煙味更加濃烈了，混雜著硫磺、機油和某種金屬加熱後的獨特氣味。遠處不時傳來蒸汽機有節奏的嘶鳴聲，以及巨大的鍛錘捶打金屬時發出的沉悶轟鳴，仿佛是這座鋼鐵城市的心跳。
“進去吧，”高崔克率先邁開腳步，“希望這裡的麥酒和他們的鐵家夥一樣夠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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繳納了入城稅，經過了衛兵簡單的盤問和行李檢查——高崔克的符文戰斧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騷動，但菲利克斯憑借他那張能說會道的嘴和一枚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帝國學者徽章，總算打消了衛兵的疑慮——三人終於踏入了努恩城。
城內的景象比城外更加令人印象深刻。街道由堅硬的黑色石板鋪就，雖然算不上平整，但卻異常堅固，足以承受重型火炮和攻城器械的通行。街道兩旁的建築大多是三到五層的石製或磚石混合結構，牆體厚實，窗戶窄小，風格粗獷而實用，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許多建築的牆壁都被經年累月的煙熏火燎染成了深黑色，更增添了幾分壓抑和肅穆的氣氛。
隨處可見的是各種各樣的工坊和店鋪。鐵匠鋪裡爐火熊熊，叮當之聲不絕於耳；軍械店的櫥窗裡陳列著鋥亮的板甲、長劍、火槍和各式各樣的弩箭；工程學院那高聳的塔樓上不時閃爍著奇特的魔法光芒，伴隨著細微的能量嗡鳴聲。穿著各式製服的帝國工程師、炮兵和身著皮甲的傭兵、冒險者在街道上隨處可見，他們的臉上大多帶著一種特有的、屬於工業城市的堅毅和務實。
“這裡簡直就是一台巨大的戰爭機器。”菲利克斯一邊記錄，一邊感歎道。
李易銘深有同感。他注意到，即使是普通的民居，其結構也異常堅固，窗戶上甚至還安裝了鐵欄杆，仿佛隨時準備應對一場圍城戰。這裡的每一個人，似乎都生活在一種高度緊張和戒備的狀態之中。
他們在一家名為“炮手歇腳處”的旅店落了腳。旅店的條件不算太好，房間狹小，光線昏暗，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劣質麥酒和汗臭味。但對於剛剛從荒野中跋涉而來的三人來說，一張還算乾淨的床鋪和一頓熱乎乎的飯菜，已經足夠讓他們感到滿足。
吃過晚飯，高崔克迫不及待地要去品嘗努恩的麥酒，菲利克斯則打算去城裡的圖書館或者學者公會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關於當地曆史或傳聞的記載。李易銘沒有和他們一起，他選擇留在房間裡。
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整理自己的思緒，也需要檢查和保養他的裝備。
那把震旦連發手弩在之前的戰鬥中立下了汗馬功勞。它的射速和便捷性，讓他在麵對成群的綠皮時，能夠有效地進行火力壓製和精準點殺。但也因為頻繁使用，弩機的某些部件已經出現了一些輕微的磨損。他小心翼翼地將手弩拆解開，用乾淨的布擦拭每一個零件，然後塗上從米拉格連諾帶來的保養油脂。
他的動作很專注，也很熟練。曾幾何時，他隻是一個在“先驅侍酒”調製雞尾酒的年輕人，對武器的了解僅限於道聽途說。而現在，他已經能夠熟練地保養和使用這種精密的殺人工具，甚至能在激烈的戰鬥中保持冷靜，尋找敵人的破綻。
這種轉變，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他想起在索爾要塞的最後一場戰鬥。當時他們被一小股獸人精英部隊包圍，其中一個揮舞著巨大砍刀的獸人頭目異常凶悍，連高崔克一時間都難以將其拿下。菲利克斯則被另外幾個獸人小子纏住，分身乏術。就在那危急關頭，是李易銘，在連續射出三箭逼退了試圖從側翼偷襲高崔克的兩個獸人後，抓住了獸人頭目一個攻擊的間隙，一箭精準地射中了它握持砍刀的手腕。
那不是致命的一擊，但他刻意挑選了附帶倒刺的特製弩箭。劇烈的疼痛和瞬間的脫力讓獸人頭目發出了一聲怒吼，手中的砍刀也應聲落地。高崔克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符文戰斧帶著雷霆萬鈞之勢，乾淨利落地結束了戰鬥。
戰鬥結束後，高崔克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他那特有的粗嘎嗓音說了一句：“乾得不錯，小子。”
菲利克斯則用一種混雜著驚訝和讚賞的目光看著他，說道：“李，你的進步……真是驚人。那一箭，時機和準頭都無可挑剔。”
那一刻，李易銘心中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那不僅僅是因為得到了同伴的認可，更是因為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不再是隊伍中的累贅或純粹的後勤人員了。他能夠用自己的力量，為這個小隊做出貢獻，甚至在關鍵時刻扭轉戰局。
他不再僅僅是“哈爾·岡西之子”這個沉重身份的背負者，也不再是那個在震旦海褀城或米拉格連諾酒吧裡迷茫度日的李易銘。在與高崔克和菲利克斯並肩作戰的這段時間裡，他正在逐漸找到一個新的身份，一個新的定位。
一個戰士。
或許還不夠強大，不夠經驗豐富，甚至內心深處依然殘留著對血腥的恐懼和排斥。但他已經邁出了最艱難的一步。
他仔細地將手弩重新組裝好，又檢查了一下箭袋裡的弩箭。那些普通的弩箭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一些他在米拉格連諾時特意購買的、帶有各種特殊箭頭如穿甲、倒刺、淬毒）的弩箭。他想，或許可以在努恩補充一些高質量的普通弩箭，甚至看看有沒有機會對他的手弩進行一些改裝和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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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牌也需要修補。那麵從米拉格連諾帶來的鳶形盾，在經曆了多次格擋和撞擊後，邊緣已經出現了不少豁口，皮革包裹也有些鬆動。他想，或許可以找個手藝好的鐵匠，在盾牌邊緣加固一圈鐵皮，或者乾脆換一麵更堅固的帝國製式盾牌。
第一階段的旅程，從米拉格連諾到努恩，充滿了艱辛和危險，但也讓他收獲良多。不僅僅是戰鬥經驗的積累和身體素質的提升，更重要的是心態的轉變和與同伴之間日益深厚的羈絆。
他知道，高崔克和菲利克斯雖然嘴上不說，但已經真正地將他視為了可以信賴的同伴。這種信任，是他繼續前進的動力之一。
夜漸漸深了。窗外，努恩城那特有的、由無數工坊和機器共同譜寫的交響曲，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奏響著。李易銘躺在床上，聽著這與米拉格連諾的悠揚和索爾要塞的死寂截然不同的聲音，心中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索爾要塞的陰影已經過去，而新的冒險，似乎才剛剛在這座鋼鐵之城拉開序幕。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隻需要躲在同伴身後的菜鳥，他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價值。這份成長，這份被認可的感覺，就是這段旅程給予他的最好回報。
明天，他會和高崔克、菲利克斯一起，好好探索一下這座帝國最重要的工業城市。或許，他們能在這裡找到新的線索，新的機遇，也可能……是新的麻煩。
但無論如何，李易銘知道，他已經準備好了。他緊了緊身邊的手弩，感受著那冰冷而熟悉的觸感，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
努恩的夜，深沉而充滿力量。而一個來自遙遠異域的年輕人，也在這座城市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力量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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