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之憩”咖啡館內的空氣，因為埃爾姆特的講述而變得有些凝重。尤莉卡·瑪格多娃那張原本因重逢菲利克斯而略帶喜色的俏臉，此刻已是蒼白一片，美麗的冰藍色眼眸中盛滿了憂慮與恐懼。她緊握著麵前那杯早已冷卻的香草茶，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德拉克瓦爾德森林……鐵棘傭兵團……全軍覆沒……”她低聲重複著這些殘酷的字眼，聲音細微得幾乎聽不見，仿佛每一個詞都像一根尖刺，深深紮進她的心裡。
菲利克斯·耶格爾看在眼裡，心中湧起一陣憐惜與不忍。他與尤莉卡相識於年少輕狂的努恩大學時期，那時她是高高在上的基斯裡夫貴族明珠，美麗、聰慧，帶著一絲異域風情的驕傲；而他則是才華橫溢卻又麻煩不斷的文學係學生。他們之間曾有過一段朦朧而美好的時光，充滿了詩歌、理想與青春的悸動。雖然歲月流轉，人事變遷，他如今已是一個顛沛流離、記錄著屠夫傳奇的亡命詩人，但內心深處，對尤莉卡的那份特殊情感，卻從未真正消散。
他很想開口安慰幾句，但話到嘴邊，又覺得任何語言在這樣的噩耗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他太了解冒險生涯的殘酷，了解那些在荒野中消逝的生命是多麼的尋常。
高崔克·格尼森依舊麵無表情地喝著他的麥酒，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但李易銘注意到，當埃爾姆特提到“強大的戰獸人”和“全軍覆沒”時，矮人屠夫那隻獨眼中閃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仿佛餓狼聞到血腥味般的興奮。對於一個畢生追求榮耀戰死的屠夫而言，任何強大的敵人和慘烈的戰鬥，都像是黑夜中的燈塔，吸引著他飛蛾撲火般地靠近。
李易銘則在冷靜地分析著眼前的局麵。尤莉卡的弟弟失蹤，生死未卜，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而他們這支小隊，原本計劃在米登海姆稍作休整，便繼續北上，尋找高崔克的“偉大死亡”。尤莉卡弟弟失蹤的地點——德拉克瓦爾德森林——雖然也在北方，但與他們原定的路線是否完全一致，尚不可知。更重要的是，如果要去尋找一個可能早已覆滅的傭兵團的幸存者，無疑會麵臨巨大的風險。
埃爾姆特這個消息販子，在提供了他所知的信息後，又補充道：“瑪格多娃小姐，恕我直言，如果您的弟弟真的在那支‘鐵棘傭兵團’裡，並且他們真的在德拉克瓦爾德森林遭遇了不測……那麼，幾個月過去了，生還的希望已經非常渺茫。那片區域是野獸人的樂園，即使是經驗最豐富的遊俠，也不敢輕易深入。您若是想去尋找，務必三思，並且一定要雇傭最頂尖的護衛。”他說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高崔克和菲利克斯。
尤莉卡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抬起頭，目光中雖然依舊帶著悲傷，卻也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決。“謝謝你，埃爾姆特先生。無論希望多麼渺茫，我都必須去確認。列夫是我的弟弟，我不能就這樣放棄他。”她的聲音雖然有些顫抖，但語氣卻異常堅定。
她轉向菲利克斯，冰藍色的眼眸中帶著一絲懇切的希冀：“菲利克斯，你們……你們是經驗豐富的冒險者，對嗎？你們正打算北上，是嗎？”
菲利克斯心中一緊，他預感到了尤莉卡接下來想說什麼。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高崔克，又瞥了一眼李易銘。
“是的，尤莉卡。”他謹慎地回答，“我們確實有北上的計劃。”
“那……那你們的目的地，是否會經過德拉克瓦爾德森林東緣，或者奧斯特領與基斯裡夫交界的那片區域？”尤莉卡追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急切。
菲利克斯沉吟片刻。他們並沒有非常明確的目的地，高崔克的“偉大死亡”可能出現在任何充滿危險的地方。理論上，北方的任何區域都可能是他們的目標。
“我們的路線尚未完全確定，”菲利克斯斟酌著詞句，“但向北穿過帝國東部，進入基斯裡夫境內，確實是我們的方向之一。德拉克瓦爾德森林……如果順路的話，或許……”
他沒有把話說完，因為他知道，這不僅僅是“順路”的問題。那是一個已知的危險區域，主動前往，意味著將小隊置於額外的風險之中。
尤莉卡似乎從菲利克斯的猶豫中讀懂了什麼。她咬了咬下唇，美麗的臉上露出一絲決然。她從腰間的絲綢小包裡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放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我知道這很冒昧，也非常危險。”尤莉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目光卻異常堅定，“菲利克斯，還有格尼森先生，李易銘先生。我懇請你們，能否接受我的雇傭，護送我前往德拉克瓦爾德森林，尋找我弟弟列夫的下落？無論生死，我都需要一個答案。”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雖然不懂戰鬥，但我可以支付足夠的報酬。這裡麵是三百枚帝國金幣，作為預付的定金。如果能找到列夫，或者得到確切的消息，我會再支付七百枚金幣。我知道，這筆錢對於你們這樣的冒險者來說，或許不算一筆巨款，但這已經是我目前能拿出的所有積蓄了。而且，如果你們願意護送我安全抵達基斯裡夫的厄倫格拉德，我的家族在那裡還有些薄產和人脈，屆時定有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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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枚金幣！這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對於普通的傭兵團來說，這足以讓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去執行一次高難度的任務了。即使對於高崔克和菲利克斯這樣見慣了“大場麵”的冒險者，這也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收入，足以讓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衣食無憂，並且購置精良的裝備和補給。
菲利克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擔心的並非報酬，而是尤莉卡的安全。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小姐，如何能承受得了危機四伏的荒野旅途？更何況，德拉克瓦爾德森林那種地方，連經驗豐富的老兵都可能殞命。
“尤莉卡，”菲利克斯沉聲道，“這不是錢的問題。德拉克瓦爾德森林非常危險，我們自己前往，尚且需要萬分小心。帶上你……”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你可能會成為我們的累贅，甚至將我們置於更危險的境地。
尤莉卡的臉色白了白，但她並沒有退縮。“我明白你們的顧慮，菲利克斯。我向你們保證，我絕不會拖累你們。我雖然不懂戰鬥，但我騎術尚可，也能吃苦。我隻需要你們的保護，以及在關鍵時刻的指引。而且，我對基斯裡夫北部地區的地形和風土人情比你們更熟悉，或許在某些方麵也能為你們提供一些幫助。”
她的目光依次掃過菲利克斯、高崔克和李易銘，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懇切：“我知道，讓你們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去冒這麼大的風險，是很不公平的。但列夫是我的親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可能還身處險境而無動於衷。如果你們不願意接受我的雇傭，我也會自己想辦法，哪怕是雇傭那些聲名狼藉的傭兵，我也必須去。”
這番話，說得菲利克斯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尤莉卡的性格，外柔內剛，一旦下定決心，便很難改變。如果他們拒絕，她真的可能會去找那些不可靠的傭兵，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他看向高崔克。矮人屠夫正用他那隻獨眼審視著尤莉卡，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過了好一會兒，高崔克才發出一聲特有的、像是從胸腔深處滾出來的“哼”聲。
“女人，”高崔克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股金屬摩擦般的質感，“你要去的地方，是戰場，不是你家後花園。那裡隻有鮮血、死亡和哀嚎。你確定你能承受得了？”
尤莉卡挺直了脊背，毫不畏懼地迎向高崔克的目光：“格尼森先生，我或許不能像你們一樣浴血奮戰，但我可以保證，我不會因為恐懼而退縮，更不會因為怯懦而成為你們的負擔。我隻需要一個找到我弟弟的機會。”
高崔克沉默了。他那張飽經風霜、布滿疤痕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但李易銘卻從他那細微的眼神變化中，捕捉到了一絲異樣的光芒。或許，這個基斯裡夫貴族小姐身上那股不屈不撓的勁頭，以及她為了親人甘願以身犯險的勇氣，觸動了矮人心中某個堅硬的部分。屠夫雖然追求死亡，但並非沒有情感。他們同樣珍視榮譽、忠誠和家庭。
菲利克斯轉向李易銘，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見。畢竟，他們現在是一個團隊，任何重大的決定都需要共同商議。
李易銘沉吟片刻。從理性的角度來看，接受尤莉卡的雇傭，意味著他們將偏離原定的、相對自由的冒險路線，去執行一個目標明確但風險極高的搜救任務。尤莉卡作為一個沒有戰鬥經驗的貴族女性，確實可能在某些情況下成為隊伍的薄弱環節。
但是，從感性的角度來看，尤莉卡的遭遇令人同情，她的勇氣也令人敬佩。而且，她所說的“德拉克瓦爾德森林”和“強大的戰獸人”，似乎也正合高崔克的胃口。如果能在那樣的戰鬥中幫助尤莉卡找到她的弟弟，同時讓高崔克儘興一戰，或許也並非一件壞事。更何況，那一千金幣的報酬，對於他們後續的旅程和補給，也是一個不小的助力。
而且，李易銘隱隱感覺到，菲利克斯內心深處是希望幫助尤莉卡的。不僅僅是因為舊情，更因為一種騎士般的責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