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語之廳內,時間仿佛凝固成了一塊晶瑩剔透、卻又蘊含著無儘壓力的琥珀。
李易銘的陳詞早已結束,他那精心偽裝的、如同破敗風箱般的喘息聲,成了這片神聖空間裡唯一能被凡人耳朵捕捉到的聲響。他將自己的重量大半交托在阿麗莎的身上,低垂著頭,用身體的每一個細節,去詮釋一個戰敗王者的末路悲歌。他的心跳沉重而穩定,但精神卻繃緊到了極致,像一根即將被拉斷的琴弦,警惕地感知著王座之上那兩股深不可測的氣息。
他知道,表演已經結束,現在是等待審判的時刻。這審判,將決定他、阿麗莎以及哈格林三人的生死,更將決定他未來整個計劃的走向。
然而,他並不知道,在他所無法感知的精神領域,一場比任何凡人戰爭都要激烈、都要迅速、都要本質的風暴,已經轟然爆發。
王座之上,奈絲特拉與阿洛涵依舊保持著優雅而疏離的姿態,她們的麵容平靜如冰封的湖麵,但在那湖麵之下,是兩股截然相反的神性意誌,正以撕裂時空的速度,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卻又撼動靈魂的激烈交鋒。
“殺了他。”
這是奈絲特拉的第一道意念,它並非一句簡單的命令,而是一股包含了無儘悲傷與神聖怒火的洪流,瞬間衝入了阿洛涵的意識。在這股洪流之中,阿洛涵“看”到了艾索洛倫的慘狀——那不是李易銘口中經過粉飾的、為了博取同情的“戰爭”,而是赤裸裸的、令人作嘔的……屠殺。
她看到了世界樹的根須在劇毒的綠火中痛苦地蜷曲,那支撐著一片大陸生命的脈絡在哀嚎中斷裂。她看到了數以萬計的樹精,那些天真爛漫的森林之子,在鋼鐵與火焰的風暴中被撕成碎片,它們消散的靈體彙聚成一片絕望的海洋。她聽到了獨角獸、鷹隼、林地小獸……無數生靈在臨死前發出的、最純粹的恐懼尖叫。這尖叫跨越了空間,穿透了時間的壁壘,直接烙印在了奈絲特拉這位生命女神的靈魂之上。
“他不是什麼戰敗的王者,阿洛涵,”奈絲特拉的意誌冰冷而鋒利,如同冬日裡最凜冽的寒風,“他是一個行走的瘟疫,一個吞噬了我們同胞家園的劊子手!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浸透著艾索洛倫的鮮血與骨灰。他的存在,就是對我們、對這片巫女林、對生命本身最惡毒的褻瀆!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守護生命,清除這樣的汙穢。我們必須立刻淨化他,用他的靈魂之火,去祭奠那千百萬死去的無辜生靈!”
她的憤怒是如此的純粹,如此的理所當然。作為生命的守護者,麵對一個生命的毀滅者,處決是唯一的、也是最正確的選擇。這無關個人好惡,這是法則的必然,是神性的職責。她的神力已經開始在體內奔湧,隻需要一個念頭,鏡語之廳的地板上就會長出無數根鋒利的荊棘,將下方那三個偽裝者瞬間刺穿,讓他們在極度的痛苦中,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
然而,回應她的,卻是阿洛涵一道充滿了慵懶與玩味的意念,像一縷冰冷的蛇,輕巧地纏上了她那熊熊燃燒的怒火。
“冷靜點,我親愛的姐妹。”
阿洛涵的意念中,沒有絲毫的憤怒,甚至連一點點對艾索洛倫的同情都沒有。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仿佛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鬨劇般的漠然。
“一些樹倒了,一些野獸死了。這不是很正常嗎?森林總是在燃燒,生命總是在凋零。弱者被強者吞噬,這是宇宙間唯一永恒不變的真理。你為那些枯枝落葉哭泣,卻沒看到那掀起風暴的手,是何等的有力,何等的……迷人。”
奈絲特拉的意誌因這番話而劇烈地顫抖起來,那不是恐懼,而是難以置信。
“迷人?阿洛涵,你瘋了嗎!你管這種卑劣的、毫無榮譽可言的屠殺叫迷人?他利用凡人作為炮灰,用怒火焚燒手無寸鐵的生靈!這不是強者的戰鬥,這是懦夫的暴行!”
“恰恰相反,姐妹。”阿洛涵的意念中,那份欣賞變得更加清晰,甚至帶著一絲灼熱的興奮。“榮譽?榮譽是強者賜予弱者的枷鎖,是用來束縛蠢貨的虛名。你看,這個男人……不,這個精靈,他為了給一個死去的部下複仇,不惜發動一場滅絕之戰。他周密地計劃,冷酷地執行,將一整片活著的森林變成了自己的戰利品和……偽裝。然後,他帶著這身死亡的‘功勳’,走進我們的殿堂,試圖將最危險的敵人,變成他的庇護所。這份膽魄,這份算計,這份對自己力量的絕對自信……你不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強者’所應有的姿態嗎?”
阿洛涵的感知,如同一柄精準的手術刀,早已將李易銘的偽裝層層剝開。她不在乎那些死去的生命,她隻欣賞那份能夠主宰無數生命死亡的……意誌。
“他是一頭真正的孤狼,姐妹。饑餓、狡詐、而且致命。他受了傷,於是他把自己偽裝成綿羊,混進另一個羊圈。他不是來尋求庇護的,他是來尋找新的獵場的。而你,我親愛的姐妹,你卻隻想把他當成一隻闖進花園的害蟲,一腳踩死。你不覺得,這太浪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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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絲特拉被阿洛涵這番顛倒黑白的邏輯衝擊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姐妹與自己不同,阿洛涵是獵手,是殺戮的化身,她熱愛戰鬥,崇拜力量。但她從未想過,阿洛涵會對這樣一個……罪人,產生如此病態的欣賞!
“浪費?讓他多呼吸一秒我們聖所的空氣,都是對這片土地的玷汙!阿洛涵,清醒一點!他是我們的敵人!是所有熱愛生命者的敵人!我們和他之間,沒有共存的可能!”奈絲特拉的意念再次變得尖銳,“如果你不動手,那就由我來!”
鏡語之廳內的氣溫驟然下降,空氣中凝結出冰冷的、肉眼可見的魔法微光。地麵上,一些翠綠的藤蔓開始不安地扭動,它們的表麵浮現出堅硬的倒刺,蓄勢待發。
王座之下,阿麗莎的瞳孔猛地一縮,她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身體微微弓起,像一頭隨時準備撲殺的黑豹。她雖然聽不到那無聲的交鋒,但她那屬於恐懼領主的戰鬥直覺,已經發出了最尖銳的警報。
殺氣!
一股冰冷、純粹、仿佛要將靈魂都凍結的殺氣,正從王座之上彌漫開來!
然而,就在奈絲特拉即將把她的意誌化為現實的那一刻,阿洛涵的意念,如同一座無法撼動的、由永恒寒冰構成的山脈,重重地壓了下來。
“不,你不能。”
這道意念不再玩味,不再慵懶。它變得沉重、霸道,充滿了不容置喙的威嚴。
“姐妹,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在我們的國度裡,任何重大的決定,都需要我們雙方的同意。尤其是……關於‘客人’的生死。”阿洛涵特意在“客人”這個詞上,注入了一絲嘲諷的意味。“你想殺了他,而我,想和他玩玩。既然我們無法達成一致,那麼,就什麼都不要做。”
“‘玩玩’?”奈絲特拉的意念中充滿了荒謬感,“你所謂的‘玩’,就是縱容一個屠夫在我們的聖殿裡耀武揚威嗎?你就不怕他反過來,將對付艾索洛倫的手段,用在我們身上?”
“我當然怕。”阿洛涵的回答出乎奈絲特拉的預料,但下一道意念,卻讓她徹底陷入了沉默。“我怕他不夠強,怕他太容易被我玩膩了。姐妹,你已經沉溺在你的花園裡太久了,久到已經忘記了戰鬥的樂趣,忘記了……棋逢對手的興奮。已經有多少個世紀,沒有一個像樣的‘獵物’,敢主動走進我們的陷阱了?他是送上門來的禮物,一件獨一無二的、充滿了未知與危險的禮物。我不會讓你在我拆開它之前,就把它毀掉。”
阿洛涵的意誌堅定如鐵。她並不在乎李易銘的計劃是什麼,她隻在乎這個過程本身。她已經厭倦了狩獵那些愚蠢的野獸人和迷途的凡人,那些獵物連讓她熱身都做不到。而現在,一個能毀滅一個精靈國度的強者,一個狡猾、強大、並且充滿了秘密的偽裝者,就跪在她的麵前。
這是她漫長而無聊的生命中,最值得期待的一場……遊戲。
她要親自揭開他的偽裝,要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時候,亮出自己的獠牙。她要欣賞他在絕望中掙紮的表情,要用自己的力量,去一寸寸地碾碎他的驕傲和意誌。她要讓他明白,誰,才是這片森林裡,真正的獵手。
這個過程所帶來的愉悅,遠比一瞬間殺死他要美妙一萬倍。
奈絲特拉沉默了。
她能感受到阿洛涵那股不可動搖的、近乎偏執的決心。在她們共生的漫長歲月中,她了解自己的姐妹。當阿洛涵對某件“獵物”產生如此強烈的興趣時,任何勸說都是徒勞的。硬要動手,隻會導致她們姐妹之間產生真正的、無法彌補的裂痕。
而巫女林的統治,建立在她們二人意誌的統一之上。一旦她們分裂,其後果不堪設想。
奈絲特拉的憤怒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力的悲哀。她看著下方那個依舊在“表演”的身影,心中的厭惡沒有絲毫減少,但她知道,她無法立刻執行正義的審判了。
她被迫做出了妥協。
“……好。”她艱難地吐出這一個字的意念,“但你必須保證,阿洛涵。一旦他有任何威脅到巫女林核心安危的舉動,你必須……親手解決他。”
“我保證,”阿洛涵的意念重新變得輕快起來,像一曲冰冷的、勝利的凱歌,“我會親手……‘解決’他的。用我自己的方式。”
無聲的交鋒結束了。
鏡語之廳內那股令人窒息的殺氣,如同潮水般退去。空氣重新變得溫暖,那些劍拔弩張的藤蔓也重新舒展開來,恢複了溫順的模樣。
王座之下,阿麗莎緊繃的肌肉緩緩放鬆,但內心的警報卻拉得更響。剛才那股殺氣是真實的,而它的消失,卻顯得如此突兀,如此……不自然。這比持續的威脅,更讓她感到不安。
李易銘也感受到了這微妙的變化。他緩緩抬起頭,用那雙偽裝成“奧萊恩”的、充滿了“疲憊”與“希冀”的眼睛,望向王座。
他看到,王座上的兩位女神,似乎終於達成了某種共識。
接下來,就是她們的裁決了。而他,已經準備好了迎接這場……真假難辨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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