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迦隆德的夜,比提利爾的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黑曜石構築的巨城在慘白的月光下,宛如一頭匍匐在凍土上的遠古巨獸,每一扇窗戶都像是它窺探世界的眼睛,閃爍著或明或暗的幽光。巫王馬雷基斯為李易銘一行安排的居所,是僅次於王室成員和最高階領主的奢華宮苑,位於巫王宮殿的側翼,既彰顯了對這位新晉盟友的重視,又巧妙地將其置於嚴密的監視之下。
宮苑內,溫暖的火盆驅散了納迦羅斯的嚴寒,牆壁上懸掛的提利爾風格掛毯,是李易銘特意帶來的隨行物品,為這片冰冷肅殺的黑暗精靈建築增添了一抹熟悉的暖色。然而,此刻房間內的氣氛卻比外麵的寒風還要凝重幾分。
那場為他們接風洗塵,實則暗流洶湧的宮廷晚宴已經結束了幾個小時,但莫拉絲那令人過目難忘的身影,以及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仿佛能滲透進骨髓的詭異魅力,依舊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我不喜歡她。”阿麗莎·黑刃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正用一塊柔軟的絲綢擦拭著自己新打造的佩劍“嫉妒之心”,動作精準而有力,仿佛每一次擦拭都能削去一絲心頭的不安。她的聲音低沉而肯定,不帶絲毫猶豫,“她的眼神……像是在剝光你的一切,不是看一個戰士或是一個領主,而是看一件有趣的藏品,一件隨時可以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東西。”
阿洛涵坐在窗邊,月光勾勒出她矯健而優美的輪廓。她沒有看任何人,隻是望著窗外那座高聳入雲的巫王之塔,語氣中帶著一絲罕見的煩躁:“她的力量很奇怪。不是純粹的魔法,也不是凱恩的神力。那是一種……黏稠的,令人作嘔的力量,它在歌唱,歌唱著欲望和墮落。我體內的能量在抗拒著它,奈絲特拉感覺到的比我更清晰。”
奈絲特拉坐在李易銘身邊,輕輕握著他的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作為生命與自然的使者,她對腐化和墮落的氣息最為敏感。晚宴上,莫拉絲每一次看似不經意的靠近,都讓她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舐過一般,渾身不適。“那是一種……反生命的力量,”她低聲說,聲音微微顫抖,“它不是像納垢的瘟疫那樣直接腐蝕生命,而是扭曲它,誘惑它,讓生命在極致的感官享樂中走向自我毀滅。我能感覺到她周圍的空氣都在哀嚎,那些被她氣息汙染的生命力,正在變成最汙穢的養料。”
哈格林獨自坐在一張陰影籠罩的椅子裡,手中把玩著一柄小巧的祭祀匕首,匕首的鋒刃在火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芒。她聽著眾人的議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誚:“你們現在才感覺到?德庫拉女巫團與巫女林對峙了數百年,我們對那股力量的氣息再熟悉不過了。那不是屬於這個世界凡人的魔法,那是來自混沌的低語,是色孽的福音。”
“色孽?”李易銘的眉頭緊緊鎖起。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在提利爾的圖書館裡,在與尤莉卡和娜莉斯卡的交談中,他不止一次聽過這個代表著極致享樂、欲望、墮落與痛苦的混沌邪神的名諱。他隻是沒想到,會在納迦羅斯的權力核心,在巫王馬雷基斯的母親身上,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這位邪神的存在。
“沒錯,就是那個真正的‘黑暗親王’,‘歡愉之主’,”哈格林的聲音裡充滿了厭惡與憎恨,“莫拉絲,她是色孽在這個世界上最寵愛的凡人信徒之一。你們以為她那青春永駐的美貌是天生的嗎?那是她用無數靈魂和無儘的墮落儀式,從她的邪神主子那裡換來的賞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哈格林身上,房間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一直沉默不語,像一尊枯槁雕像般蜷縮在角落裡的赫莉本,此刻緩緩抬起了頭。她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愈發可怖,渾濁的雙眼中卻閃爍著一抹洞悉一切的怨毒之火。
“她說的沒錯,”赫莉本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砂紙在摩擦,“那個婊子……她從數千年前就開始了。早在阿蘇焉的神選者,永恒女王艾拉瑞麗的丈夫‘守護者’泰瑞昂墮落之前,她就已經在向色孽獻上自己的忠誠了。”
李易銘轉向赫莉本,他知道,這位前鮮血女祭司長將是揭開莫拉絲秘密的關鍵。他走到赫莉本麵前,蹲下身,平視著她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用一種儘可能平和的語氣問道:“赫莉本,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你和她共事了數千年,你一定知道她的底細。這很重要,不僅僅是為了我們自己,更是為了整個納迦羅斯。”
赫莉本渾濁的眼珠轉動著,審視著李易銘。她看到了他眼中不加掩飾的真誠和銳利,也看到了他身邊那些同樣強大而美麗的女性投來的關切目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她乾涸的心田中泛起。曾幾何時,她也曾像她們一樣,站在權力的巔峰,被無數人敬畏和渴望。而現在,她隻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婦,一個被流放的失敗者。而這個曾被她親手放逐的孩子,如今卻成了唯一願意傾聽她,甚至需要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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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乾裂的嘴唇蠕動了幾下,發出一聲悠長的,仿佛來自古墓深處的歎息。
“底細?她的底細就像一條盤踞在納迦羅斯地底的毒蛇,根須早已遍布了整個王國的每一寸土壤,”赫莉本的聲音裡帶著刻骨的仇恨,“你們在晚宴上看到的那些貴族,那些將軍,那些衣著光鮮、舉止優雅的男男女女,你們以為他們效忠的是巫王馬雷基斯?是凱恩?不,他們中的許多人,在深夜裡,會在莫拉絲的神殿中,跪倒在色孽的淫靡聖徽之下,祈求著感官的刺激和力量的賞賜。”
這個信息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阿麗莎握著劍柄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奈絲特拉和阿洛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憂慮。
“她發展了一個教派,”李易銘沉聲說道,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一個秘密的色孽教派,就在納迦隆德,就在巫王的眼皮底下。”
“眼皮底下?”赫莉本發出一陣嘶啞的、像是夜梟般的怪笑,“孩子,你太天真了。她不是在巫王的眼皮底下,她就是那隻眼睛本身的一部分!納迦羅斯的情報網絡,有多少掌握在她的手裡?宮廷的侍衛,有多少是她安插的親信?甚至……甚至連巫王的黑衛中,都未必沒有被她腐化的人!”
赫莉本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抓住了李易銘的衣袖:“我當年……我就是因為發現了她的秘密,發現了她試圖用色孽的教義去腐化凱恩的鮮血女祭司,才被她陷害的!她汙蔑我背叛凱恩,煽動那些愚蠢的信徒背叛我,奪走了我的一切……奪走了我的力量,我的美貌,我的地位……她用她那肮臟的色孽魔法,偷走了我的生命力,讓我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
怨毒的話語在房間裡回蕩,帶著血與淚的控訴。李易銘能清晰地感受到赫莉本那深入骨髓的仇恨,這不是單純的權力鬥爭失敗後的怨懟,而是一種信仰被玷汙、尊嚴被踐踏後的不死不休。
“如果真是這樣,”李易銘站起身,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大腦飛速運轉,“那情況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一個忠於混沌邪神的巫王之母,一個滲透了納迦羅斯上層社會的秘密教派……這簡直就是一個埋在馬雷基斯王座之下的炸藥桶。一旦瓦爾基婭的恐虐大軍在北方施加足夠的壓力,莫拉絲完全有可能在納迦隆德內部引爆這場危機,裡應外合,將整個納迦羅斯拖入混沌的深淵。”
“你的意思是……馬雷基斯可能不知道這一切?”阿麗莎皺眉問道。
“不,”李易銘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明悟,“他知道。”
這個結論讓所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一定知道,”李易銘繼續分析道,“馬雷基斯是活了數千年的巫王,他的智慧和控製欲都達到了凡人的頂峰。納迦隆德沒有任何事情能完全瞞過他。他之所以容忍莫拉絲和她的教派存在,原因恐怕非常複雜。”
他停下腳步,看向眾人:“或許,是因為那是他的母親,他無法或不願親手處置。或許,他認為自己能夠控製住這個教派的規模,甚至在某些時候,利用色孽信徒的力量來平衡其他派係。又或許,他是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能夠一勞永逸地清除這個毒瘤,而又不會動搖自己統治根基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