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納迦隆德是一頭匍匐在冰原上的鋼鐵巨獸。它的塔樓如利齒般刺破被極光染色的天空,冰冷的黑曜石牆壁反射著慘綠與幽紫交織的詭異光芒,仿佛將整座城市都浸泡在了一壇陳年的劇毒之中。風從北方的廢土呼嘯而來,帶著刮骨的寒意和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那是瓦爾基婭的恐虐大軍正在碾碎邊境防線的味道。
然而,此刻縈繞在李易銘心頭的寒意,卻並非源於城外那清晰可辨的敵人,而是來自這座城市心臟地帶一個更加隱秘、更加腐朽的毒瘤。
莫拉絲是色孽的信徒。
這個由赫莉本用顫抖而怨毒的聲音吐露出的秘密,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了李易銘的腦海中。起初,他感到的是純粹的震驚與難以置信。色孽,那混亂、墮落、追求極致感官與痛苦的混沌邪神,其教派竟然能在紀律嚴明、崇尚苦痛與力量的黑暗精靈社會核心,在巫王的眼皮底下,由巫王之母親自領導,發展壯大到如此地步?這聽起來就像一個荒誕不經的笑話。
但當他將赫莉本的指控、馬雷基斯之前那意有所指的暗示,以及他自己在宮廷中親眼所見的景象串聯起來時,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畫卷便緩緩展開了。莫拉絲身上那種令人不安的、超越了凡俗美麗的魅惑之力,她那些眼神迷離、舉止放浪的侍女,她神殿中彌漫的奇異熏香與靡靡之音,以及她看向自己時那毫不掩飾的、如同看待一件新奇玩具般的占有欲——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那個最黑暗、最墮落的可能性。
色孽的腐蝕是無聲無息的,它不像恐虐那般鼓吹赤裸裸的殺戮,不像納垢散播瘟疫與絕望,也不像奸奇玩弄陰謀與變異。色孽的低語,是對欲望的無限放大,是對享樂的無儘追求,是對一切規則與束縛的徹底顛覆。對於一個本就建立在痛苦、放縱與背叛之上的黑暗精靈社會而言,色孽的誘惑無疑是一劑最致命的毒藥。它會從內部瓦解他們的意誌,腐蝕他們的忠誠,將他們引以為傲的殘忍與紀律,變成一場毫無意義的、自我毀滅式的狂歡。
當恐虐的戰斧即將劈開你的頭顱時,你知道應該反抗。但當色孽的柔荑撫上你的臉頰,許諾你前所未有的極樂時,你又該如何抵擋?
李易銘在他的房間裡踱步,黑曜石地板冰冷堅硬,如同他此刻的心情。阿麗莎、哈格林、奈絲特拉與阿洛涵都已入睡,隻有他輾轉難眠。這個發現的重量,遠遠超出了一個單純的敵人。它是一個關乎納迦羅斯存亡,關乎這場對抗混沌戰爭勝敗的巨大變數。如果莫拉絲的歡愉教派在戰爭的關鍵時刻從內部發難,造成的破壞將是毀滅性的。他們可能會策反將領,癱瘓後勤,甚至在馬雷基斯的背後捅上致命一刀。
不行,必須立刻將這件事告知馬雷基斯。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再也無法遏製。李易銘深知此舉的風險。向一位以多疑和殘暴著稱的君王,指控他的親生母親是混沌邪神的信徒,這無異於將自己的頭顱放在了斷頭台上。如果馬雷基斯不信,或者更糟,他選擇維護自己的母親,那麼李易銘和他帶來的所有人,都將在瞬間化為齏粉。
但他沒有選擇。他來到納迦羅斯,是為了履行承諾,協助馬雷基斯對抗混沌入侵。放任色孽的腐蝕在盟友的腹心之地蔓延,本身就是一種背叛。而且,莫拉絲已經將目光投向了他和他的同伴們,那是一種看待獵物的眼神。與其被動地等待對方出手,不如主動出擊,將這個膿包徹底擠破。
下定決心後,李易銘的眼神變得銳利而堅定。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穿上那件繡著提利爾王國徽記的黑色戰甲,佩上雙弩,大步走出了房間。
深夜的巫王宮殿比白日裡更加陰森。巨大的廊柱投下猙獰的陰影,仿佛潛伏著無數擇人而噬的怪物。巡邏的黑衛如同沉默的幽靈,他們覆蓋全身的重甲在火把的光芒下泛著幽暗的光澤,每一步都踏出沉重而壓抑的回響。看到李易銘,這些巫王的禁衛軍隻是微微側目,猩紅的目鏡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但那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酷氣場,足以讓任何心懷不軌者望而卻步。
李易銘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向宮殿的最深處——巫王的禦座廳。他知道,隻要納迦隆德還未陷落,馬雷基斯就不會有真正的休息。那個被永恒的火焰與仇恨灼燒的君王,早已習慣了用痛苦與警惕來填充每一個不眠之夜。
當他抵達禦座廳外時,兩名如同黑曜石雕像般的黑衛隊長交叉長戟,攔住了他的去路。
“午夜之後,任何人不得覲見巫王。”其中一名隊長用毫無感情的語調說道,聲音像是金屬摩擦。
“我有萬分緊急的軍情,必須立刻向巫王陛下稟報。此事關乎納迦羅斯的生死存亡。”李易銘沉聲說道,他的目光直視著對方的目鏡,沒有絲毫退縮。
黑衛隊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衡量他話語的份量。李易銘的身份特殊,他是提利爾的國王,是巫王親自邀請來的重要盟友。他的話,不能被當作尋常領主的借口來打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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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等候。”隊長言簡意賅地說道,隨後轉身,沉重的步伐消失在巨大的青銅門後。
等待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李易銘站在空曠的走廊裡,感受著從門縫中滲透出的、混合著魔法能量與陳腐氣息的寒氣。他在腦海中飛速地組織著語言,思考著如何以最有力、最不容易引火燒身的方式,將這個驚天的秘密呈現給那位多疑的君王。每一個詞,每一個停頓,都可能決定他的命運。
終於,青銅門在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緩緩開啟。剛才進去的黑衛隊長走了出來,對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巫王陛下願意見你。”
李易銘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邁步走進了那片象征著納迦羅斯最高權力的黑暗之中。
禦座廳的廣闊超乎想象。穹頂高聳入雲,隱沒在無法觸及的黑暗裡,隻有數十根燃燒著慘綠色魔法火焰的巨大火盆,提供了有限的照明。光線被巨大的廊柱和猙獰的雕塑切割得支離破碎,在地麵上投下無數扭曲舞動的陰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味道,那是鐵鏽、塵埃、魔法藥劑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氣息,是權力的味道。
禦座廳的儘頭,高高的台階之上,安放著那張傳說中的鋼鐵王座。它並非由黃金或白銀鑄就,而是用無數在戰爭中熔毀的武器、盔甲和敵人的骸骨強行扭曲焊接而成,粗糙、猙獰,充滿了痛苦與征服的意味。
巫王馬雷基斯就端坐在那張王座之上。
他依舊穿著那身覆蓋全身的漆黑戰甲,與王座的材質幾乎融為一體。隻有那雙在頭盔縫隙中燃燒著的、如同地獄業火般的眼睛,證明著這個存在的鮮活。他的氣息如同萬年不化的冰川,沉重、冷酷,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僅僅是坐在那裡,他就仿佛是整個大廳、整座宮殿、乃至整個納迦羅斯的絕對中心。
李易銘一步步走上前,在距離王座台階十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單膝跪地,右手撫胸。
“向您致敬,鳳凰王座的真正繼承者,納迦羅斯的巫王,馬雷基斯陛下。”他用標準的黑暗精靈貴族禮儀說道。
禦座上的身影沉默了許久,那雙燃燒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他,仿佛要將他的靈魂徹底看穿。李易銘能感覺到那股審視的目光,冰冷、銳利,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他低著頭,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內心卻如同一張拉滿的弓。
“起來,我忠誠的朋友。”馬雷基斯的聲音終於響起,低沉、沙啞,像是兩塊生鏽的鐵片在摩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說有緊急軍情。是瓦爾基婭的軍隊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了嗎?”
“不,陛下。”李易銘站起身,但依舊微微躬著身子以示尊敬。“威脅並非來自城外,而是源於我們內部。”
馬雷基斯的身體微微前傾,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整個大廳的壓力驟然增加了數倍。“內部?在我的納迦隆德,誰敢成為威脅?”
“我不敢妄言,陛下。我隻是將我觀察到的一些……令人不安的跡象,向您如實稟報,由您這位最睿智的君主來定奪。”李易銘小心翼翼地選擇著措辭,他知道,直接說出莫拉絲的名字,等於自殺。他必須引導,而不是指控。
“說。”巫王的聲音裡透出一絲不耐煩。
李易銘定了定神,開始了他的陳述。“陛下,為了更好地了解我們在納迦羅斯的盟友,我花了一些時間觀察這座偉大的城市。我注意到,在您的母親,尊敬的莫拉絲女士的神殿周圍,存在著一些……異常的現象。”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著馬雷基斯的反應。巫王沒有任何表示,隻是靜靜地聽著,那雙燃燒的眼睛亮度似乎沒有絲毫變化。
“神殿的守衛和侍從們,他們的精神狀態似乎過於……亢奮和迷離。我曾在他們身上感受到一種奇特的魔法靈光,那並非我們所熟知的黑暗魔法、火焰魔法或是陰影魔法。那是一種……充滿了魅惑與混亂的力量,其本質……令人極度不安。”
李易銘繼續說道:“而且,我曾與赫莉本女士有過一番交談。她向我透露了一些關於凱恩教派內部的隱秘。據她所言,莫拉絲女士在教派內部推行的一些新的儀式和教義,與凱恩神的尊崇之道,出現了極大的背離。這些儀式更偏向於……感官的刺激與精神的放縱。”
他每說一句,都在仔細地觀察著馬雷基斯的反應。然而,巫王就像一座萬古不動的雕像,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仿佛李易銘談論的隻是天氣的好壞。
這種平靜,比暴怒更加可怕。它意味著,李易銘所說的一切,可能都未超出對方的預料。
“這些觀察,讓你得出了什麼結論,提利爾的國王?”馬雷基斯終於再次開口,語氣平淡得令人心悸。
李易銘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他抬起頭,直視著那雙燃燒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說道:“陛下,我不敢妄下結論。我所說的這種力量,這種以極致的歡愉和痛苦為食,以腐化靈魂、顛覆秩序為樂的能量……它的源頭,指向了四大邪神中的一位。那位……被稱作‘歡愉王子’、‘黑暗親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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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