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迦隆德的空氣仿佛是由磨礪了千年的黑曜石與永不融化的寒冰混合而成,冰冷、銳利,吸入肺中都帶著一絲刺痛的清醒。自與巫王馬雷基斯那場令人心神不寧的會麵後,李易銘便一直被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著。巫王那雙洞悉一切卻又深藏不露的眼睛,他對於母親莫拉絲涉足色孽信仰一事的默許,都像是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他的戰略版圖之上,讓原本清晰的北境戰局變得混沌不明。
他沒有回到馬雷基斯為他們這些援軍領主安排的奢華卻壓抑的客房,而是選擇在巫王宮殿那迷宮般的回廊中獨自漫步。他需要思考,需要將這些錯亂的線索重新梳理。這座宮殿本身就是一部黑暗精靈的血淚史,冰冷的牆壁上懸掛著巨幅的掛毯,描繪著曆代巫王的赫赫戰功、對高等精靈的殘酷勝利,以及那些在權力鬥爭中失敗者的悲慘下場。火炬的光芒在拋光的黑石地板上投下搖曳的倒影,拉長了他的身影,仿佛有無數亡魂正從他腳下的深淵中伸出無形的手。
李易銘在一處偏僻的露台前停下了腳步。這裡可以俯瞰納迦隆德的部分城區,遠方的城牆如一條匍匐的黑色巨龍,在寒星下閃爍著金屬的冷光。城中燈火通明,卻聽不到一絲喧嘩,隻有軍隊調動時甲胄碰撞的沉悶聲響和遠處奴隸營地偶爾傳來的、被寒風撕碎的鞭笞聲。這是一座為戰爭而生的城市,高效、冷酷,卻又暗藏著足以將自身吞噬的腐爛。
“提利爾的年輕國王,似乎有什麼心事,讓你在這冰冷的夜風中獨自蹙眉?”
一個聲音,如同最醇美的蜜酒,又帶著一絲毒蛇吐信般的嘶嘶聲,毫無征預地在他身後響起。這聲音仿佛擁有實體,能輕易地穿透甲胄的縫隙,直接撫摸在他靈魂的表層,激起一陣戰栗。
李易銘沒有立刻轉身。他全身的肌肉在瞬間繃緊,戰鬥本能如同被敲響的警鐘,在腦海中轟鳴。他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沒有任何氣息的靠近。來者就像是從陰影本身中誕生出來的。他緩緩地、刻意地放鬆了緊握著腰間佩刀的手,然後才轉過身來。
莫拉絲就站在那裡,距離他不過五步之遙。
她沐浴在從回廊深處透出的微弱光芒與露台外的清冷月色交織的光影之中,美得令人窒息,也美得令人恐懼。她穿著一件幾乎可以說是放蕩的暗紫色絲綢長袍,布料輕薄得如同月光下的煙霧,緊緊貼合著她那完美得不似凡人的身體曲線。長袍的開衩極高,隨著夜風的吹拂,若隱若現地露出修長白皙的大腿。她的銀色長發如同流動的星河,隨意地披散在肩上,幾縷發絲調皮地垂在胸前,與那深不見底的溝壑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
然而,最令人無法移開視線的,是她的臉。那是一張集合了所有生靈對“美”的極致想象的麵容,每一個細節都像是神隻最偏愛的傑作。但她的眼睛,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卻深邃得如同無儘的虛空,其中閃爍著智慧、欲望、殘忍與一絲……令人不安的憐憫。她的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仿佛早已看穿了李易銘心中所有的秘密與掙紮。
“太後殿下。”李易銘微微頷首,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他知道,在這樣的存在麵前,任何一絲情緒的泄露,都可能成為對方手中致命的武器。
“請不要這麼生分,孩子。”莫拉絲輕笑起來,聲音在空曠的露台上產生一種奇異的回響,“你的年紀,或許比我最小的玄孫還要年輕。你可以稱呼我莫拉絲。畢竟,我們很快就會成為……非常親密的盟友,不是嗎?”
她向前邁了一步,那股混雜著異域花香與麝香的濃鬱香氣也隨之逼近。這香氣有一種奇特的魔力,仿佛能麻痹人的警惕,誘使人放下防備,沉溺於感官的享受之中。李易銘暗中調動起一絲精神力量,在自己周圍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抵禦著這無孔不入的魅惑。
“盟友的定義,取決於我們是否有共同的敵人和共同的目標。”李易銘不動聲色地回答。
“哦?難道我們沒有嗎?”莫拉絲歪了歪頭,姿態天真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女,但眼神中的戲謔卻暴露了她的本質。“北方的‘血腥女王’瓦爾基婭,她和她那些隻懂得吼叫和流血的野蠻人,難道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嗎?而保衛納迦羅斯,難道不是我們共同的目標嗎?”
李易銘沉默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下文。他很清楚,這位活了數千年的女巫,絕不會在深夜裡找到他,隻為了討論這些擺在明麵上的軍事問題。
果然,莫拉絲的笑容變得更加意味深長。她繞著李易銘緩緩走了一圈,像是在欣賞一件珍奇的藏品。她的目光大膽而直接,在他的臉上、盔甲的線條上、握刀的手上流連,仿佛能穿透一切物質的阻隔,窺探他最深層的本質。
“我聽說了你的事跡。一個被流放的棄兒,卻在遙遠的提利爾建立了一個屬於自己的王國。你征服、你掠奪、你殺戮,你擁有了財富、權力和……女人。很多女人。”她停在李易銘的側麵,聲音壓低,帶著一絲誘惑的沙啞,“恐懼領主阿麗莎·黑刃,德庫拉女巫團的首席女巫哈格林,還有那對惹人憐愛的木精靈姐妹……甚至,我聽說連赫莉本那個老東西,都對你另眼相看。你的‘後宮’,真是日益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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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易銘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莫拉絲用“後宮”這個詞,充滿了輕蔑與物化的意味,將他與阿麗莎她們之間複雜而真摯的情感,貶低為最原始的占有。這是一種巧妙的挑釁,旨在激怒他,讓他失去冷靜。
“她們是我的伴侶和盟友,不是我的藏品。”李易銘冷冷地糾正道。
“是嗎?”莫拉絲的笑聲如同一串銀鈴,清脆,卻又帶著一絲嘲諷。“伴侶?盟友?多麼高尚的詞彙。但本質是什麼呢?親愛的孩子,你用你的力量、你的地位、你的承諾,將她們聚集在你的身邊。她們為你戰鬥,為你奉獻,而你給予她們庇護和……你自己。這難道不是一場交易嗎?一場關於權力、忠誠和欲望的交易?”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塗著黑色的蔻丹,閃爍著妖異的光澤。她想去觸碰李易銘的胸甲,但李易銘不著痕跡地後退了半步,避開了她的接觸。
莫拉絲似乎並不在意,她收回手,玩味地看著自己的指尖。“彆誤會,我並非在指責你。恰恰相反,我是在欣賞你。你天生就懂得如何運用自身的魅力去獲取你想要的東西。隻是,你的方法還太……原始,太粗糙了。”
她頓了頓,紫羅蘭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狂熱的光芒,仿佛一位導師在向愚鈍的學生傳授終極的真理。
“你試圖用‘責任’、‘忠誠’這些脆弱的繩索來維係她們。可你有沒有想過,當繩索太多,就會纏繞在一起,變成一團亂麻?嫉妒、猜疑、渴望……這些情緒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它們會像最鋒利的刀子,從內部割斷你那些可笑的繩索。所以,我給你一個‘忠告’,年輕的國王:在你被你的‘後宮’反噬之前,你應該先學會如何真正地‘管理’她們。”
李易銘的心沉了下去。他終於明白,莫拉絲完全不在意他是否知道她的秘密。因為在她看來,那根本不是什麼需要隱藏的“秘密”,而是一種更高級、更正確的“真理”。她此刻的行為,不是試探,不是威脅,而是……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