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天光微熹。
血腥味還未散儘，與清晨的寒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黏稠而又刺鼻的氣息，籠罩在西楚大營的廢墟之上。
二十七萬降兵，一夜未眠。
他們沒有騷動，沒有交談，甚至沒有哭泣。隻是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木偶，麻木地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當一名大夏士兵走過來，用刀鞘敲了敲最前排一人的頭盔，用毫無感情的語調吐出兩個字“起立”，那人便立刻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然後，他身後的整片人海，都跟著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動作僵硬而又詭異地整齊。
昨夜那三千多顆衝天而起的頭顱，已經將他們作為“人”的尊嚴和意誌，徹底碾碎。
“真他娘的沒勁。”
呂布將擦得鋥亮的方天畫戟扛在肩上，一臉百無聊賴。他身上的高爐鋼甲也被擦拭得一塵不染，血汙褪去，隻在甲片連接的縫隙裡，還殘留著一絲暗紅。這讓他很不滿意，一件沒有戰痕的鎧甲，和戲服有什麼區彆？
他踱步到韓信身邊，發現這位總參正對著一張剛剛繪製好的營地布防圖，用一支炭筆在上麵圈圈畫畫。
“喂，我說韓大總參，下一步乾什麼？就讓咱們這十幾萬大軍，天天在這看著這二十七萬頭羊吃草？”呂布用戟杆的末端捅了捅地麵，“我這寶貝疙瘩，昨晚才喝了個半飽，現在又渴了。”
韓信頭也不抬，繼續在圖紙上標注著什麼，口中淡淡回應：“兵器渴了，總比大軍餓肚子強。呂將軍，這二十七萬‘羊’，可不是用來吃的。他們是咱們的築路工，是咱們的搬運夫，是咱們替陛下蕩平西楚最省力的工具。”
他終於抬起頭，衝呂布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咱們隻需要把鞭子和鐵鍬，塞到他們手裡就行了。”
呂布撇了撇嘴，雖然覺得韓信的話繞來繞去，但道理他聽懂了，便不再多言，隻是扛著畫戟，自顧自地到一旁去活動筋骨，一時間呼呼風聲不絕，嚇得遠處負責看守的降兵們又是一陣哆嗦。
中軍大帳。
白起依舊如磐石般端坐，仿佛一夜過去，連姿勢都未曾變過。
韓信手持那份標注完成的地圖，步入帳中。
“元帥，降兵處置方略，信已擬定。”
“講。”白起眼皮都未抬一下。
“其一，亂其製。”韓信手指在圖上劃過，“將所有降兵打散，原先東營的，與西營的混編，南營的，與北營的同住。昨夜已斬其將校，今日再破其袍澤之情。讓他們身邊再無一個熟人，無一個可以依仗的同鄉，則任何串聯與反抗的念頭，都將胎死腹中。”
“其二，疲其身。”韓信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透著冷靜的算計，“立刻組織他們進行高強度的勞作，從日出到日落，不得停歇。以十日為期，修一條可供大軍與輜重車隊並行的馳道，直通壽春城下。讓他們用自己的汗水，鋪就自己國都的滅亡之路。人累了，便沒力氣想彆的。”
“其三，控其食。”韓信說到這裡，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每日勞作，可得稀粥兩碗。超額完成者，可得乾餅一塊。以百人為一隊，最先完成當日任務的隊伍，全隊可得肉食。讓他們為了多一口吃的，自己監督自己，甚至……互相敵視。如此，則二十七萬人，不需我軍費心，便能自成秩序。”
帳內，一片寂靜。
韓信的計策，可謂將人心算計到了骨子裡，陰狠卻又高效得可怕。
呂布在外聽了半晌，此刻也忍不住走了進來，甕聲甕氣地說道：“聽著倒是不錯。不過，這幫軟腳蝦，能乾得動活？”
白起終於有了動作。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沙盤前，伸手從一旁的箭筒裡，取出一支代表大夏軍隊的黑色令旗。
他沒有立刻插下，而是用手指在沙盤上，從他們現在的位置，一路劃向西楚國都“壽春”的方向。
“你的方略，可。”
他的目光落在韓信身上，但話卻是對帳外傳令兵說的。
“傳我將令！”
“所有降兵，即刻整編。每日口糧，按韓總參所言發放。”
白起的手指，在通往壽春的道路中間，一個名為“丹陽”的城邑位置上，重重一點。
“五日之內，我要在丹陽，看到一座能囤積三十萬大軍一月糧草的軍寨拔地而起。”
他頓了頓，那空洞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洞悉人性的冰冷。
“再傳令，告訴那些降兵，最先抵達丹陽，參與建寨的一萬人，可……恢複半民身份。攻下壽春後，可遣返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