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府,內堂。
往日肅穆華貴的廳堂,此刻被濃鬱刺鼻的血腥味和苦澀的藥味所充斥,兩種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燭火在燈罩內不安地跳動,將人影拉長扭曲,投射在冰冷的牆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正中央巨大的紫檀木雕花臥榻上,袁紹錢廣進)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的巨大肉山,癱軟在厚厚的錦被之中。他雙目緊閉,麵如金箔,嘴唇是駭人的烏紫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的嗬嗬聲,仿佛隨時都會徹底斷絕。那件被鮮血浸透的錦袍已被剪開丟棄,露出壯碩的胸膛。致命的傷口暴露在眾人眼前——在左胸下方靠近腋窩的位置,一個猙獰的窟窿赫然在目!一支被折斷箭杆的弩矢箭頭,帶著倒刺,深深嵌在血肉之中!
傷口周圍的皮肉呈現出一種可怖的紫黑色,並且腫脹發亮,正有粘稠暗紅的血液,如同腐敗的泉水,帶著細小的氣泡,汩汩不斷地從創口邊緣和斷箭縫隙中湧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會引發一股新的、更大量的血液湧冒!染紅了身下大片錦褥。
這景象,觸目驚心!
幾名被緊急召入府的鄴城名醫圍在床榻邊,個個麵如土色,額頭上冷汗涔涔。須發皆白的老醫官跪在榻前,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搭在袁紹冰冷的手腕上。良久,他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縮回手,絕望地閉上眼,頹然搖頭,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箭……箭簇深陷,恐……恐已傷及臟腑……更兼……更兼箭頭淬有劇毒,入心脈……毒氣攻心……氣息將絕……縱……縱是扁鵲再世,華佗重生……也……也……回天乏術啊!”最後幾個字,帶著哭腔,輕飄飄地落下,卻如同重錘砸在所有人心頭!
“廢物!一群廢物!”田豐須發戟張,目眥欲裂,一把抓住老醫官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嘶聲咆哮,“救!給我救!救不活主公,爾等皆陪葬!”
“元皓!冷靜!”沮授強壓著心中的驚濤駭浪,上前拉開幾近瘋狂的田豐,聲音嘶啞,“莫要……亂了方寸!”
“我的兒啊——!”一聲淒厲的哭嚎驟然響起!一直癱坐在旁邊軟榻上、臉色慘白的劉夫人,如同被這句話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撲倒在袁紹榻前,發髻散亂,涕淚橫流,死死抓住袁紹一隻冰冷的手,“本初!你不能丟下娘啊!你走了……我們孤兒寡母可怎麼活啊……”她的哭聲嘶啞絕望,充滿了真正的恐懼——失去靠山的恐懼。
整個內堂,徹底被絕望和死亡的陰影所籠罩。哭泣聲,低吼聲,粗重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審配等膽小文臣更是麵無人色,癱軟在地。袁紹……這位剛剛展露宏圖霸誌的冀州之主,眼看就要在這猝不及防的刺殺中隕落!
就在這片絕望的死寂即將把人徹底吞噬的時刻!
“讓開!”
一個清冽、虛弱卻又異常堅定清晰的女聲,如同冰泉擊碎寒玉,猛地刺破了內堂的嘈雜!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瞬間聚焦到聲音來源!
隻見甄宓方晴)在侍女春桃的攙扶下,踉蹌卻又無比迅速地衝到了床榻邊!她的臉色比榻上的袁紹好不了多少,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左臂的衣袖高高挽起,上麵纏著厚厚的、仍被紫黑色血跡浸透的麻布繃帶,整條小臂腫脹得厲害,露出的指尖微微發青,顯然劇毒未清!她的身體因為虛弱和疼痛而微微顫抖,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然而,她的那雙眼睛!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熾烈的光芒!那不是恐懼,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屬於醫者麵對垂死生命時、近乎本能的、不顧一切的專注與執著!一種“隻要還有一絲希望就絕不放棄”的絕對信念!
在所有人驚愕、茫然、甚至帶著一絲不解她能做什麼?)的目光中,甄宓猛地甩開春桃攙扶的手!踉蹌一步,直接撲到了袁紹的床榻前!她那染著自己與袁紹鮮血的、微微顫抖的纖纖素手,快如閃電般伸出,沒有絲毫猶豫和顧忌,抓住袁紹被剪開的衣襟兩側,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向兩邊一撕!
“嗤啦——!”
布帛撕裂的聲音尖銳刺耳!
袁紹壯碩的胸膛徹底暴露在燭光下!那個猙獰的、不斷湧出紫黑血液的弩矢創口,如同地獄惡魔張開的巨口,呈現在所有人眼前!一些膽小的侍女和文臣,嚇得失聲尖叫,捂住了眼睛。
“你!你要做什麼?!”劉夫人被甄宓這近乎“褻瀆”的舉動驚得尖叫起來,帶著歇斯底裡的憤怒。她無法容忍這個“兒媳”如此“冒犯”她垂死的兒子,更無法理解這看似徒勞的舉動。
甄宓方晴)根本無暇理會!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致命的傷口上!瞳孔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瞬間捕捉著創口的形狀、深度、出血類型、汙染程度!前世無數次急診搶救、戰地手術的經驗如同本能般蘇醒、融合!她看到了!在翻卷的紫黑皮肉和血汙深處,那枚嵌入的箭頭並沒有傷及心臟主腔!但旁邊一根斷裂的、粗大的肋間血管,才是真正的死亡之源!那不斷泵出的血液,正在迅速帶走袁紹的生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毒是其次!腑臟未破!主要傷及肋間血管!失血性休克!必須立刻止血!清創!抗感染!”一連串清晰、快速、帶著某種不容置疑權威感的診斷結論和指令,如同珠玉迸濺,從她口中急速吐出!用的是最精煉的現代醫學術語,此時此刻卻如同天籟綸音,瞬間壓下了內堂的混亂!
“所有人聽令!”她猛地抬頭,目光如電掃過呆若木雞的眾人,語速快得驚人,每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份量:
“田彆駕!按住主公這裡!對!腹股溝深處,髂動脈體表壓迫點!用你全身力氣壓住!無論如何不能鬆手!減緩軀乾血流灌注!”
“沮監造!命人準備大量沸水!冷卻至溫熱不燙手立刻送來!越多越好!快!”
“審治中!去藥房!取生白及粉、生田七粉三七)、大量燒酒高度蒸餾酒)!若有製好的‘青黴散’方晴利用黴變食物嘗試培養的原始抗生素,隻有極小部分高層知曉),無論多少,全部取來!快!”
“醫官!取你們最細最長的金針!越多越好!在燭火上燒紅!快!”
“春桃!拿剪子!烈酒!乾淨白布!越多越好!快!再取一盞最亮的燈燭過來!照亮創口!”
一連串指令,精確、清晰、不容置喙!帶著一種在極度混亂和絕望中強行建立秩序的絕對掌控力!如同一位久經沙場、指揮若定的大將軍!
整個內堂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力量感的命令震得懵了一瞬!田豐和沮授首先反應過來!他們雖然聽不懂那些奇怪的詞彙“動脈”、“休克”、“感染”),但甄宓那眼神中的不容置疑、那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的、屬於“權威”的光芒,以及話語中蘊含的明確指向性,讓他們在巨大的驚愕與恐懼中,下意識地選擇了服從!這或許是主公最後一線生機!
“喏!”田豐一聲暴喝,如同猛虎般撲上,蒲扇般布滿老繭的大手,死死按在甄宓指定的袁紹腹股溝深處那個關鍵的搏動點上!巨大的力量讓昏迷中的袁紹身體都微微一震!
沮授則一言不發,轉身厲聲咆哮著衝出內堂,親自去督辦沸水和監督各種物品的調集,他知道,此刻時間就是生命!任何環節的延誤,都可能導致萬劫不複!
審配雖嚇得腿軟,但在田豐的怒視和沮授的行動刺激下,也連滾爬爬地衝向後院藥房。
老醫官如夢初醒,慌忙指揮助手翻找金針,在燭火上炙烤。
春桃強忍著眼淚和恐懼,手腳麻利地翻找出所需的剪刀、烈酒、白布,又迅速點亮數盞銅燈,將光線聚集到那可怕的創口上。
甄宓方晴)深吸一口氣,強行忽略左臂傳來的陣陣劇痛、麻痹感和陣陣眩暈。她接過春桃遞來的、用沸水煮過又在烈酒中浸泡過的鋒利剪刀沒有專業手術剪,隻能替代),毫不猶豫地探向袁紹的傷口!動作精準而穩定,手腕沒有絲毫顫抖!前世無數次精密手術練就的穩定性和手感在此刻發揮了決定性作用。
“忍著點!必須清理!”她低語一聲,不知是對昏迷的袁紹還是對自己說。她知道,這粗暴的清創會帶來劇痛,但比起死亡,這痛苦微不足道。
剪刀尖端如同靈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撥開被血塊和汙物粘黏的皮肉邊緣,擴大視野。動作既快且準,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對健康組織的損傷。翻開的皮肉下,她清晰地看到了那枚深深嵌在肌肉筋膜中的、帶著倒刺的淬毒箭簇,以及箭簇旁邊一根被切斷的、正在隨著袁紹微弱心跳一下下向外猛烈泵射血液的粗大血管斷端!那斷口因毒素侵蝕,顏色發黑,但噴湧血液的壓力卻絲毫未減!
“找到了!活動性動脈出血!”甄宓眼中寒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她知道,這是最關鍵的一步!止血!立刻止血!
她的左手穩穩接過春桃遞來的、同樣經過嚴格消毒處理沸煮加烈酒浸泡)的銀簪沒有血管鉗,這是最接近的替代品),手臂穩如磐石,精準度堪比最精密的機械臂。如同一名最老練的外科醫生,她果斷地將銀簪尖端探入血汙翻湧的創口深處,輕柔卻又無比迅捷地將那被汙血和壞死組織包裹的血管斷端,精準地剝離、鉗夾、挑出到創口表麵!
就在斷端暴露、紫黑色的血液如同小噴泉般猛烈噴濺而出,甚至有幾滴滾燙地濺到她蒼白臉頰上的瞬間!
“金針!”甄宓厲喝!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旁邊瑟瑟發抖的老醫官,幾乎是閉著眼,雙手顫抖著將一根燒得通紅、尖端滋滋冒著灼熱青煙的金針,遞到甄宓手邊!
滋啦——!!!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牙根發酸的皮肉焦灼聲猛烈炸響!伴隨著一股刺鼻的蛋白質燒焦的青煙驟然升騰!
甄宓方晴)沒有絲毫停頓,穩、準、狠地將那燒紅的金針尖端,如同最精準的焊槍,狠狠按在了那狂噴鮮血的血管斷端口上!
劇烈的白煙伴隨著更加刺鼻的焦糊味彌漫開來!那瘋狂的、噴濺的動脈血柱,應聲而止!如同被最暴力的方式強行堵上了泄洪的閘門!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整個內堂,瞬間陷入了一片絕對的死寂!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眼前這血腥、殘酷卻又神乎其技的一幕徹底震懾了!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唯有那金針灼燒皮肉發出的、令人心悸的滋滋聲,和緩緩升騰的青煙,成為死亡的挽歌被強行掐斷的、最後的餘響!
劉夫人手中的錦帕無聲滑落在地,她張著嘴,瞪圓了眼睛,呆呆地看著那個滿頭冷汗、臉色慘白如雪、左臂還帶著可怖烏青毒傷,卻如同女戰神般站在血泊之中、用一種近乎野蠻卻又無比有效的方式強行止住了致命噴血的“兒媳”。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憤怒、悲傷、恐懼,都被這超越認知的一幕衝擊得粉碎,連哭泣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