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北郊校場
天還未亮透,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大地。刺骨的寒風卷過空曠的原野,吹得校場上無數旌旗獵獵作響,如同無數巨獸在黎明前發出低沉咆哮。這裡沒有悲切的哀樂,沒有披麻戴孝的白色海洋,隻有一種比鋼鐵更冷的肅殺之氣沉甸甸地彌漫開來。
校場中央,一支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正悄然集結。士卒們沉默著檢查甲胄的每一個搭扣,將環首刀在磨石上反複打磨,發出單調而瘮人的沙沙聲。彌漫的白色水汽從人和馬匹的鼻息中呼出,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一片低浮的霧靄。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排列在軍陣側翼的嶄新裝備:一列列烏黑沉重的金屬管口指向灰暗的天空,那是經過多次改良、射程和威力遠超從前的青銅炮;士兵肩上斜挎的也已非長戟大盾,而是形製更為統一、槍管更長的燧發火槍,槍托上泛著冷硬的木紋和金屬光澤。
曹操林風)身披玄色大氅,內襯精鋼打造的鱗甲,立於臨時搭建的指揮高台之上。他沒有慷慨激昂的訓話,隻是目光如鷹隼般緩緩掃過下方沉默的鋼鐵洪流——他的程序正在飛速運行,每一個陣列、每一門炮位、每一處輜重堆放點都在他腦中形成精確的數據模型。荀彧、郭嘉、程昱等人肅立其後,同樣沉默,凝重的目光越過校場,投向北方那片即將被戰火點燃的大地。
“司空,”郭嘉的聲音低沉卻清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靜,“鄴城細作昨夜最後一份密報。袁尚已正式發喪,自號大將軍,以審配為軍師,逢紀總領民政。鄴城四門晝夜戒嚴,出入者皆需審配親自批注之令符。城內糧價一日三漲,人心惶惶。”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銳利,“另,袁譚殘部已敗退至清河郡,似有南下投奔劉備之意。”
“投劉玄德?”程昱冷哼一聲,胡須微顫,“困獸猶鬥,自尋死路罷了!司空,時機已至!”
曹操微微頷首,視線落在身前那張巨大的河北詳圖上,手指如同指揮棒般精準地指向一個扼守太行與河北平原咽喉的要地——壺關!“傳令全軍,開拔!目標,壺口關!”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鐵交鳴般的穿透力,清晰地壓過呼嘯的風聲。“虎豹騎,為全軍鋒矢!”
“咚咚咚——嗚嗚嗚——!”低沉如悶雷的戰鼓聲陡然炸響!悠長而帶著鐵鏽般腥氣的號角撕裂了黎明的沉寂!
“開拔——!”各軍將校的嘶吼此起彼伏。
刹那間,整個鋼鐵方陣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喚醒。腳步聲、甲胄碰撞聲、車輪碾過結霜地麵的吱嘎聲、戰馬焦躁的響鼻與嘶鳴聲彙聚成一股洪流,卷起漫天煙塵,裹挾著冰冷的殺意,堅定不移地向北方碾去。那麵巨大的、繡著“曹”字和代表天子權威“漢”紋的帥旗,在獵獵寒風中猛然展開,如同燃燒的黑色火焰,引領著這支攜帶新式火器的龐大軍團,刺入正因內鬥而流血的河北腹地。
太行山·壺口關
壺口關,如同它的名字,如同一個巨大的瓶塞死死卡在太行山最險峻的隘口之中。兩側是刀劈斧鑿般的千仞絕壁,堅硬的岩石在冬日下泛著冰冷的青灰色。關牆巍峨厚重,沿著山勢蜿蜒向上,上麵密密麻麻布滿了垛口和守城器械。關前唯一的小路崎嶇狹窄,僅容數騎勉強並行。這裡,是進入冀州平原的最後一道天然鐵閘,是袁尚集團阻擋曹操大軍北上的核心壁壘。關上,“袁”字大旗與“大將軍尚”的認旗在強勁的山風中狂舞,透著一股困守的蠻橫與不安。
高覽,這位昔日袁紹麾下以勇猛著稱的冀州大將,此刻卻眉頭緊鎖,站在冰冷的關牆箭垛之後。他身披厚重的鐵甲,手掌下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垛口石磚。凜冽的山風刮在臉上如同刀割,卻吹不散他心頭的沉重迷霧。
他是袁紹舊部,對袁氏有著天然的忠誠。可這份忠誠,在袁紹死後的劇變中,被殘酷的現實撕扯得支離破碎。他親眼目睹了袁尚在審配、逢紀操控下倉促上位時的偽善與專橫;他收到過袁譚派心腹送來的、字字泣血指責袁尚、審配矯詔奪位甚至可能弑父的信件;他更清楚此刻壺口關上,除了他原本統帥的嫡係營,其餘部隊多是審配安插的親信將領統率,名為增援,實為監軍!尤其那個趾高氣揚的審榮審配族侄),那雙陰鷙的眼睛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高將軍,”副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打斷了高覽的沉思,“探馬回報,曹軍前鋒輕騎已至百裡之外,其主力旌旗蔽日,裹挾煙塵,聲勢極為浩大!”
高覽心頭猛地一沉。來了!比預料的更快!“知道了。”他聲音有些沙啞,“傳令下去,各部嚴守崗位,滾木礌石、火油金汁務必齊備!弓弩手輪值歇息,務必保證箭矢充足!”命令下達,他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關下那條被稱為“鬼見愁”的狹窄小路。憑借此地利,他有信心讓曹軍付出慘重代價。但代價之後呢?擋住曹軍一時,就能挽回袁氏兄弟鬩牆、河北分崩離析的敗局嗎?自己麾下這些兒郎的血,不過是澆灌審配和袁尚權位的養分罷了……一股深沉的無力感和悲涼,如同這關外的寒風,浸透了他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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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名穿著不起眼民夫衣服的親兵,趁著搬運箭矢的混亂,悄無聲息地靠近高覽,將一個冰冷、用油布緊緊包裹的硬物迅速塞入他披風下的手中,隨即低頭混入人群中消失。高覽不動聲色地側過身,背對眾人和審榮可能投來的視線,借著披風的遮掩飛快地打開油布一角。裡麵是一卷細細的竹簡。他目光如電,掃過上麵的字跡——娟秀卻帶著一種超越時代的冷峻精準,詳細記錄著袁紹最後幾日高熱、血痰、心脈衰竭遠超尋常的症狀描述!那字裡行間透露出的專業判斷,如同一道驚雷劈中高覽!
竹簡卷軸末端,一行細小的、幾乎難以辨認的楷體字,如同針尖般刺入他的眼中:
“鄴城非久留之地,將軍慎思。生路或在關下。宓。”
是甄夫人!高覽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認得那位二公子夫人的字跡!這份脈案副本,坐實了老主公死因存疑!而最後那句警示……“生路或在關下”……甄夫人身份特殊,身處漩渦中心,她冒著天大的風險送出此物……高覽握著竹簡的手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冰冷的竹片硌得掌心生疼。
就在高覽內心掀起滔天巨浪的次日拂曉,大地開始震動。
“咚——!咚——!咚——!”
沉重、穩定、帶著金屬轟鳴感的巨響,一下下,如同直接敲打在壺口關守軍的心跳上!那不是戰鼓!那聲音更遙遠,更沉悶,帶著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力量!城頭上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將軍!快看!那是什麼?!”了望哨的士兵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驚惶和顫抖,指向關外遠方彌漫的煙塵。
高覽猛地撲到垛口,審榮和其他將領也驚疑不定地擠了過來。借著初升朝陽的光芒,他們看到了令血液幾乎凝固的一幕。
在曹軍龐大陣勢的最前方,煙塵之中,數十個黝黑、巨大、閃爍著金屬寒光的龐然大物正被無數士兵和健牛緩緩拖拽上前!它們是移動的鋼鐵堡壘!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深淵巨獸的獨眼,森冷地、筆直地鎖定了壺口關那看似堅不可摧的關牆!正是這些怪物,發出了那如同大地心跳般的可怕轟鳴!
“轟——!!!”
沒有預兆,沒有警告!一道刺目欲盲的赤紅火舌,驟然從最前方的炮口噴薄而出!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尖銳到撕裂靈魂的尖嘯聲壓過了所有風聲!關牆上的守軍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幾道拖著濃煙尾跡的熾熱光團,在空中劃出致命的弧線,以超越他們理解的速度,朝著關牆猛撲而來!
“趴下——!!!”高覽睚眥欲裂,發出了撕心裂肺的狂吼!
太遲了!
“轟隆——!!!”
地動山搖!比雷霆炸響在頭頂還要恐怖十倍!
第一枚沉重的鐵彈狠狠砸在關牆最厚重的主門樓左側!磚石如同朽木般瞬間炸裂!恐怖的衝擊波裹挾著無數的碎石、斷裂的木頭和人體殘肢,如同火山噴發般向四周瘋狂濺射!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淹沒在巨響中!整個關牆都劇烈地搖晃起來!
緊接著,第二枚、第三枚炮彈如同死神的鐮刀,掠過關牆垛口!精準地落在密集的守軍弩陣和滾木礌石堆放點!
“轟!”“轟!”
血肉橫飛!烈焰衝天!精心準備的滾木被炸得粉碎燃燒,帶著火焰的碎木如雨點般砸向周圍的守軍!被直接命中的士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化作了升騰的血霧和四散的殘塊!僥幸未死的也被震得耳鼻流血,肝膽俱裂,抱著頭在滿是碎石和屍塊的城牆上瘋狂爬行,發出歇斯底裡的慘叫!
“妖…妖法!是妖法!”一個年輕的士兵丟掉武器,捂著頭瘋狂哭喊。
“跑啊!擋不住!根本擋不住!”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城頭蔓延,瞬間衝垮了本就不穩的軍心。
審榮也嚇得麵無人色,癱坐在箭垛下,褲襠處一片濕熱腥臊,他指著高覽,聲音尖利刺耳:“高覽!你…你的兵呢?!頂上去!給我頂上去!弓弩手放箭!放箭射那些怪物!”然而,他的聲音在震耳欲聾的炮聲和士兵的哭喊聲中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高覽死死抓住冰冷的垛口,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看著關牆在炮火中顫抖呻吟,看著士兵如同螻蟻般被碾碎,看著那號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險在超越時代的暴力麵前脆薄如紙!巨大的聲浪衝擊著他的耳膜,飛濺的碎石刮過他的臉頰。他腦中一片轟鳴,隻剩下甄宓竹簡上那冰冷的字跡——“生路或在關下”!以及眼前這如同地獄降臨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