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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暮星低垂·照映龍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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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的黎明被一場罕見的秋雨浸透。冰冷的雨絲斜織著灰蒙蒙的天空,敲打著太極宮那片片金黃色的琉璃瓦,順著威嚴的獸首滴落,在漢白玉的丹陛前彙成涓涓細流,蜿蜒著滲入禦道石板縫隙的青苔裡。空氣濕冷沉重,每一絲風都帶著徹骨的寒意,仿佛整個帝國的重量都壓在了這片宮闕之上。宮城內,所有的喧嘩與日常的步履都被一種刻意壓低的肅穆取代,唯有甲葉在行走間沉悶的摩擦聲和雨打廊簷的單調聲響,構成了天地間唯一的韻律。

紫宸殿深處,藥氣與龍涎香的氣息拉扯交融,也壓不住那股從病榻深處彌漫開來的衰敗氣息。一代雄主曹操,或者說,那個以頂尖程序員的靈魂駕馭了亂世奸雄軀殼,親手締造了這龐大帝國雛形的林風,此刻正被無情的時光推至生命的懸崖邊緣。他躺在重重錦衾之中,原本銳利如鷹隼的眼眸已深深凹陷,渾濁的目光費力地掃過跪在榻前的眾人,最後落在了太子曹叡那張過分冷靜、如同冰封湖麵般的臉上。

曹叡跪得筆直,深紫色的親王袍服一絲褶皺也無。他緊緊握著父親那隻枯槁卻依舊殘留著驚人力量的手,觸感冰涼而嶙峋。生命體征監測數據在他腦中自動生成冰冷的圖表:脈搏細弱紊亂,血氧飽和度持續下降,呼吸淺促——所有指標都在指向那個無可挽回的終點。曹叡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沒有任何悲戚的表情,隻有眼底深處,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飛速掠過,如同精密儀器遭遇不可解算的混沌變量。

“叡兒……”曹操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是耗儘了最後的氣力,“帝國的……數據庫…密鑰…在…太廟…偏殿…第七…榫卯…節點…暗格…紫銅匣…‘混沌’…是…鑰匙…”他的話語破碎,充滿了隻有曹叡能瞬間理解的、屬於另一個世界的術語隱喻。曹叡的心臟猛地一縮,那串指向帝國最核心機密不僅是政務,更包括“群星會”檔案、異常科技記錄以及對抗“神啟者”的預案)的物理存放位置,竟在此時托付。這沉重的信息流衝擊著他絕對理性的堤壩。

“父皇,”曹叡的聲音如同冰泉滴落,清晰而穩定,但握著父親的手卻無意識地收緊,“密鑰方位,兒臣已記錄。‘混沌’協議,核心指令:肅清潛在威脅,維係係統穩定,最高優先級。”他複述著父親與他之間關於應對“神啟者”的最高行動準則,冰冷的字眼在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寢殿裡顯得格外刺骨。

曹操的嘴角極其微弱地向上牽扯了一下,仿佛一個僵硬的笑,渾濁的視線越過曹叡的肩頭,落在了跪在稍後的孫登和劉禪身上。孫登的身體繃緊如拉滿的弓弦,年輕的臉上是混雜著悲痛與某種被壓抑的、岩漿般翻湧的不甘,牙齒深深咬進下唇,幾乎要滲出血來。劉禪則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續,淚水無聲地砸落在冰冷的地磚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曹操的目光最終停留在曹叡臉上,那渾濁的眼底,似乎燃儘了最後一點屬於林風的光,隻剩下純粹的、屬於曹操的銳利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憂慮。“守好…我們的…成果…警惕…‘蛀蟲’…”他艱難地吐出最後幾個含糊的音節,“…團結…勿…負…蒼生…”,那隻被曹叡握著的手,驟然失去了所有力量,軟軟地垂落下來。渾濁的瞳孔徹底擴散開來,倒映著殿頂繁複的藻井彩繪,卻再也沒有了焦點。

“父皇——!”劉禪發出一聲淒厲的悲鳴,撲上前去,額頭重重地磕在床沿。

“陛下!!”殿內瞬間跪倒一片,壓抑的悲泣聲終於衝破束縛,在肅穆的大殿中彌漫開來。

曹叡依舊跪著,一動不動。他緩緩將父親已經冰涼的手放回錦衾之上,動作精準、平穩,不帶一絲顫抖。然後,他深深垂下頭顱,前額貼上冰冷的地麵,維持著最標準的跪拜姿勢。無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隻有他自己知道,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洪流正衝刷著他引以為傲的理智核心,那洪流中混雜著一種他無法命名、也無法計算的……空洞。

長安城徹底陷入了黑色。暴雨在入夜時分奇跡般地停歇,一輪慘白的冷月懸在墨藍色的天穹之上,將清輝灑遍全城。家家戶戶門前懸掛起白色的素絹燈籠,如同無數沉默的淚眼。寬闊的朱雀大街被連夜清理得纖塵不染,從宮城玄武門一直延伸到城南的龍首原帝陵區,長達十數裡的道路兩旁,肅立著數萬身披玄甲、手持長戟的羽林衛和帝國精銳部隊。冰冷的兵刃在月光下反射著幽藍的光,形成兩道令人窒息的鋼鐵森林。

寅時三刻,沉重的宮門在死寂中緩緩洞開。低沉的號角聲撕裂了黎明前的黑暗,如同巨獸的嗚咽,一聲接一聲,回蕩在空曠的都城上空,直抵人心最深處,激起一片戰栗。隨後,莊嚴、緩慢、帶著某種碾碎靈魂力量的哀樂奏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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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靈柩終於出現。那是一具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巨大梓宮,由最上等的金絲楠木整木雕鑿而成,通體覆蓋著象征至高皇權的玄色緙絲龍紋罩單,在無數白燈籠的映照下,沉黯如淵,又透著一股無法言說的威嚴。抬靈的,是帝國當下最為尊貴的十二人——皇帝曹丕曹叡生父,垂垂老矣,由侍從攙扶)、太子曹叡、漢王劉禪、吳王孫登,以及八位功勳最為卓著的柱國重臣。他們的肩膀共同承載著這具象征著帝國締造者、一個時代終結者的巨棺。

曹叡位於最前方左側。他的背脊挺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直,脖頸的線條堅硬如鐵,緊緊抿著唇,目光直視著前方看不到儘頭的禦道。每一步落下都精準地踩在樂鼓的節點上,沉重無比。他能清晰感受到肩頭傳來的、那具楠木巨棺的冰冷重量,以及裡麵那個曾如恒星般存在的父親締造者穿越者同類的徹底沉寂。這重量壓在他的肩上,更沉甸甸地壓在他的靈魂深處。他腦中飛速掠過昨日父親臨終時那破碎的密碼指令——“太廟偏殿…第七榫卯節點…紫銅匣…‘混沌’協議…”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齒輪,在他心中精密咬合、轉動。帝國的核心數據庫密鑰,一個隱藏著所有秘密與潛在威脅的潘多拉魔盒,此刻就在他親臨的太廟某處。而“混沌”協議的鑰匙,意味著必要時啟動最高級彆的、冷酷無情的清除程序。這個念頭帶來的不是緊張,而是一種冰冷的確認感,仿佛一道剛性的程序被激活。

在他右側稍後,是吳王孫登。孫登全身的肌肉繃得像拉滿的弓弦,賁張的力道透過厚重的禮服清晰可見,額角和脖頸上青筋隱現,牙關緊咬得腮幫都微微鼓起。他承擔著巨大的物理重量,但更讓他難以承受的,是那無形的不甘和憋悶。在父親曹操孫權宿主孫陽)還主事江東時,他感覺自己像一頭被圈在籠中的猛虎。好不容易盼到這位壓製了他父親、也間接壓製了他的龐大帝國締造者離去,以為終於可以放手施展抱負,將父親和自己構想的龐大艦隊駛向深藍,卻發現頭頂的天空並未真正開闊,反而被另一個更冷、更硬、更密不透風的秩序所籠罩——太子曹叡那如同冰山般不容置疑的權威。他眼角的餘光死死盯住前方曹叡那紋絲不動的後腦勺,仿佛要用目光在那冰山上燒灼出一個洞來。更讓他心頭怒火暗燃的是,龍首原圍獵那驚魂一箭!那枚詭異的豎眼徽記!他動用了所有力量追查,線索卻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滲透著寒氣的牆,在某個節點硬生生中斷。這堵牆的氣息,與此刻曹叡身上散發出的冰冷秩序感,微妙地重疊在一起。是巧合?還是…那個可怕的可能?孫登不敢深想,隻覺得一股灼熱的氣流在胸口衝撞,幾乎要衝破喉嚨。

在另一側的後部位置,漢王劉禪幾乎是依靠著本能在邁步。淚水早已流乾,眼眶紅腫,視線一片模糊。腳下的禦道仿佛沒有儘頭,耳邊的哀樂像鈍刀子反複割鋸著他的神經。他感覺不到肩上的物理重量,隻覺得整個心都被掏空了,隻剩下巨大的、不斷塌陷的空洞。父親劉備宿主陳默)的音容笑貌在腦海中翻湧。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笑容,在基層瑣碎事務中尋找安穩和意義的“仁厚社畜”,那個在亂世中堅守著“仁德”信念,最終卻不得不扛起一方重擔的男人…他曾是劉禪在這個權力漩渦中唯一的溫暖錨點。如今,連這最後的依靠也崩塌了。更深的恐懼攫住了他:締造帝國的兩大支柱——曹操代表的鋼鐵意誌與秩序,劉備代表的仁德與溫情——如今已折其一。剩下曹叡殿下那冰冷堅硬的邏輯,和孫登那熾熱躁動的野心…未來的帝國,會走向何方?他仿佛看到那個蜷縮在長安街角、咳得撕心裂肺的孩子那雙絕望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視著他。誰來守護那些最微末的燈火?無邊的寒意從心底升起,讓他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冰水裡。

禦道兩側,是沉默的海洋。長安的百姓,無論士農工商,皆披麻戴孝,烏壓壓的人群跪滿了街道兩旁,一直延伸到視野的儘頭。沒有喧嘩,沒有哭喊,隻有壓抑到極致的肅穆和無數雙含悲的眼睛。當巨大的帝輦靈柩在低沉哀樂和整齊的兵甲鏗鏘聲中緩緩行過時,巨大的悲傷如同實質的潮水般彌漫開來,衝刷著冰冷的石磚。有人壓抑地啜泣,有人雙手合十默默祝禱,更多的則是無聲的淚流滿麵。人群中,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顫巍巍地捧起一抔黃土,高舉過頭頂,然後緩緩撒向靈柩行經的方向。這不是普通的君王,他是終結了數百年亂世、帶來前所未有統一、並將種種“神跡”他們如此理解那些飛馳的火車、轟鳴的機器)帶給這片土地的巨人。他的離去,讓習慣了帝國這艘巨輪破浪前行的人們,第一次感到了失去舵手的恐慌和對未來的深深迷茫。

龍首原帝陵區,新辟的“武烈皇帝”陵前。宏大的封土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巒,在初升的朝陽下投下巨大的陰影。九重漢白玉的祭壇層層疊疊,直通天際。壇上,象征著帝國至高權力的九鼎、八簋、七俎等青銅禮器森然羅列,在晨光中泛著幽綠而沉重的光澤。祭壇之下,黑壓壓跪伏著帝國的中樞:袞袞諸公,宗室勳貴,外藩使節,三軍統帥…如同鋪陳開來的黑色織錦。風掠過原野,卷起素白的旌幡獵獵作響,更添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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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曹叡身著最隆重的玄端冕服,頭戴十二旒冕冠,一步步登上最高的祭壇。每一步都踏在無數人的目光之上,沉重如山。他站定在巨大的、銘刻著曹操一生功績的青銅神主牌位前,展開了一卷明黃色的帛書——由皇帝曹丕口述、他親手記錄並潤色的祭天文告。

他的聲音通過精銅打造的擴音裝置傳出,在空曠的原野上清晰地回蕩,帶著一種與其年齡不相稱的、金屬般的冷硬質感:

“維建安二十九年,歲次癸卯,嗣皇帝丕,謹昭告於昊天上帝、厚土皇隻:太祖武皇帝,誕膺天命,允文允武,拯溺濟焚…”

祭文以最莊重的駢儷體書寫,追述曹操林風)一生的赫赫功業:起兵陳留,掃蕩群雄,一統北方;推行屯田,恢複民生;壓製盤踞西域的北匈奴,打通河西走廊;設立工部,廣納格物奇才,奠定蒸汽、冶鐵之基;力促“三王盟約”,終結割據,為今日寰宇帝國奠定萬世不易之基…

曹叡的聲音沒有悲愴,沒有起伏,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精準和平穩。每一個字,每一個停頓,都如同冰冷的刻刀,將這些功績刻入曆史的碑石。他不需要渲染情感,數據和史實本身就是最強大的力量。當念及“設工府以聚百工,格物致知,乃有鐵龍馳騁,火輪破浪,萬裡之遙朝發夕至”時,遠方恰有一列蒸汽火車拉著悠長的汽笛呼嘯而過,那噴薄而出的白色蒸汽如同一道劃破長空的現代祭煙,與祭壇上繚繞的古老焚香形成了穿越時空的呼應。

祭壇之下,漢王劉禪跪在宗室的最前列,聽著那些宏大的功業描述,心中卻一陣陣絞痛。功業不朽,可父親劉備呢?那位同樣為盟約、為穩定西南蜀地付出巨大心力的仁王,他的身影似乎在這煌煌祭文的光芒中被衝淡了。他微微側頭,目光落在旁邊孫登緊繃的側臉上,那壓抑的躁動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劉禪,大哥的祭文如同一塊冰冷的紀念碑,宣告著一個純粹由力量與規則構築的新時代來臨,在這個新時代裡,他父親那種如涓涓細流般的仁德,還能有多大的空間?

“…嗚呼哀哉!維帝明德,光被四表。今其徂落,率土銜哀。丕等不肖,夙夜祗懼,惟賴神謨,克承丕緒…”祭文接近尾聲,表述繼承之誌。曹叡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但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在念出“克承丕緒繼承大業)”四字時,銳利如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緩緩掃過祭壇下跪伏的人群。他的目光在幾位執掌實權、向來對中央集權頗有微詞的老牌宗室親王身上停留了半息,又在孫登那緊握的拳頭上掠過,最後,極其隱晦地,落在了侍立於重臣隊列後排、一個看似低眉順目的中年文官身上——中書令司馬懿。此人垂首的姿態無可挑剔,但曹叡敏銳地捕捉到,在祭文提及“格物奇才”和“鐵龍火輪”時,司馬懿低垂的眼簾下,那雙眼珠曾極其快速地轉動了一下,仿佛在飛速記錄和評估著什麼。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變量,一個未被穿越的、純粹的頂級謀略家,如同一隻潛伏在陰影裡的狼。曹叡心中那冰冷的思維核心立刻將司馬懿的威脅等級再次上調。

祭文宣讀完畢。曹叡將帛書恭敬地置於神主前,然後,在禮官拖長的“拜——!”聲中,率領著下方如潮水般起伏叩首的群臣,對著曹操的神主牌位,對著象征帝國源流的九鼎,對著那輪冉冉升起、照耀著新生帝國也照耀著這座嶄新陵寢的朝陽,深深拜下。

“興——!”

“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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