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歸心似箭。
他感覺自己再在這個人間煉獄多待一刻,靈魂都會被那無處不在的絕望與悲傷侵蝕得千瘡百孔。眼前的慘狀,百姓的麻木,皇子的憔悴,這一切都化作了滾燙的烙鐵,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他必須走,必須立刻回到京城,將這裡的真相,將這位被構陷的皇子的功績,稟明聖上!
清晨,當張正收拾好行裝,準備告辭時,朱平安帶著眾人前來相送。
“殿下不必遠送,本官……”張正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賈詡湊到朱平安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飛快地說了句什麼。
朱平安微微點頭,臉上那份恰到好處的悲戚與不舍,又濃重了幾分。他對張正的離去表現出了極大的挽留之意,但最終還是化作了一聲沉重的歎息,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大人要走,平安不敢強留。”朱平安的嗓音依舊沙啞,“隻是,平安有一份薄禮,還請大人務必收下。”
說著,蕭何捧著一個長條形的木盒,恭敬地遞了上來。
張正眉頭一皺,他一生清廉,最恨迎來送往、金銀賄賂之事。他冷下臉,正要嚴詞拒絕,蕭何卻已將木盒打開。
盒子裡沒有金銀珠寶,沒有古玩字畫,隻有一把……傘。
一把醜陋無比的傘。
傘麵由無數塊顏色各異、材質不同的破布拚接而成,有的是粗麻,有的是褪了色的棉布,甚至還能看到幾塊帶著補丁的孩童衣料。這些布塊用粗劣的針線縫合在一起,針腳歪歪扭扭,卻異常牢固。
而在這片五彩斑駁的傘麵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名字。字跡同樣稚嫩拙劣,有的是用墨,有的是用鍋底灰,深淺不一,大小各異。“王二狗”、“李鐵柱”、“趙家三妮”、“陳屠戶家的傻兒子”……一個個充滿了鄉土氣息的名字,擁擠地排列著,彙成了一片無聲的海洋。
張正愣住了。
“大人,”蕭何的聲音低沉而肅穆,“此為‘萬民傘’。景昌百姓聽聞大人要回京,知殿下蒙冤,感殿下活命之恩,自發湊了家中還能找到的唯一一塊整布,請人縫製了這把傘。
他們說,自己沒錢沒勢,隻有這點心意,求大人帶回京城,讓天子和朝中諸公看看,六殿下在景昌,究竟是‘屠戮士族’的暴徒,還是護佑一方的青天。”
張正伸出手,指尖顫抖地撫過那些粗糙的布料和歪扭的名字。他仿佛能透過這把傘,看到一雙雙充滿希望和感激的眼睛。這份“程儀”,比任何金山銀山都要重上萬倍,重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默默地合上木盒,緊緊抱在懷裡,對著蕭何,對著朱平安,深深一揖。
欽差的儀仗隊緩緩啟動,離開了滿目瘡痍的縣城。
當馬車駛出城門的那一刻,張正挑開車簾,隨即,他看到了此生最為震撼的一幕。
從城門口開始,通往官道的路上,十裡長街,跪滿了人。
黑壓壓的一片,男女老少,皆是“災民”的裝束。他們沒有哭喊,沒有喧嘩,甚至沒有抬頭。所有人都沉默地跪在泥濘的道路兩旁,對著欽差的馬車,一下,一下,無聲地磕著頭。
成千上萬的人,動作整齊劃一,隻有額頭與泥土碰撞時發出的沉悶聲響,彙成了一首悲壯而壓抑的送行曲。
這無聲的叩拜,比任何聲嘶力竭的哭喊都更具力量,仿佛萬鈞巨石,一下下砸在張正的心坎上。他帶來的那些年輕禦史們,隔著車窗看到這一幕,早已是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儀仗隊行至十裡長亭,朱平安依舊在前方相送。
他一身泥濘,身形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他就站在路中央,看著張正的馬車緩緩停下。
“張大人!”
朱平安對著馬車,深深地彎下了腰,行了一個大揖。當他直起身時,雙目已是赤紅一片,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與悲愴。
“請您回京,務必告訴父皇!”
“兒臣……無能!”
他猛地一捶自己的胸口,聲音嘶啞地吼了出來,“未能護佑景昌百姓周全,有負君恩!兒臣有罪,罪該萬死!”
“請父皇……降罪!”
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無儘的自責與悲憤。話音落下,他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身子晃了晃,被身旁的典韋和許褚一把扶住。
馬車內,張正再也控製不住。
這位在朝堂上與三公九卿對峙都麵不改色的鐵麵禦史,這位親手將無數貪官汙吏送上斷頭台的“冷麵閻王”,此刻,抱著那把醜陋的“萬民傘”,像個孩子一樣,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朱平安那一聲聲泣血的“請罪”,那十裡長街無聲的叩拜,那一把縫滿了百姓名字的破傘……一幕一幕,如同最鋒利的刀,將他堅守了一輩子的“法理”、“規矩”和“體統”,切割得支離破碎。
什麼叫為官?什麼叫為民?
這一刻,張正有了答案。
他的信念沒有崩塌,而是被這場大火淬煉、重鑄,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隻是,他效忠的對象,從冰冷的“國法”,變成了那個跪在泥地裡,為民請命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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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遠去,揚起一路煙塵。
回京的路上,張正將自己關在馬車裡,不食不眠。夜裡,他就著搖曳的燭火,鋪開紙筆。
他沒有寫一個字關於彈劾的內容,而是用他平生最激昂、最飽含情感的筆墨,將景昌縣的“人間慘劇”,將六皇子朱平安“臨危不懼、愛民如子、身先士卒、與民同苦”的品行,淋漓儘致地描繪在奏折之上。
奏折的最後,他泣血懇求:“臣,都察院左都禦史張正,以官聲、性命擔保,景昌之災,刻不容緩!六子之功,當昭日月!懇請陛下,速發帑銀,救萬民於水火,彰皇子之仁德!若臣所言有半句虛假,願受斧鉞之刑,萬死不辭!”
數日後,當張正一行人抵達京城時,守城的兵士幾乎沒認出他們。
出發時,他們是意氣風發、衣著光鮮的欽差儀仗;歸來時,卻個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眼神裡帶著一股散不去的悲戚與疲憊,仿佛真的從餓殍遍野的地獄裡走了一遭。
張正不顧滿身風塵,甚至連家都未回,抱著那個裝著“萬民傘”的木盒,懷揣著那封凝聚了他全部信念的奏折,徑直闖向皇宮。
他要麵聖!他要讓整個朝堂,都聽一聽來自景昌的哭聲!
當這份與所有人預期都截然相反的奏折,即將擺在皇帝朱乾曜的龍案之上時,誰也無法預料,它將在平靜的朝局中,掀起何等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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