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關的風,帶著北地鐵屑的腥味和草原的蒼涼,刮得帥旗獵獵作響。
兵部右侍郎童雨澤,在親衛的簇擁下,策馬立於瑞王府大營之外。他本是奉了皇命,帶著一股“欽差駕到,爾等還不速速跪迎”的官威而來,準備好好敲打一下這位近來風頭無兩的六皇子。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準備好的一肚子威風,硬生生憋了回去。
沒有想象中的喧嘩與雜亂,整個大營靜得可怕。一排排拒馬槍如森然的利齒,營寨牆壘分明,壕溝深邃。手持長戟的哨兵,如一尊尊鐵鑄的雕像,目光銳利如鷹,紋絲不動。那麵繡著“瑞”字的大旗之下,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彌漫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童雨澤在官場摸爬滾打數十年,也曾巡視過京城三大營,可從未見過如此軍容。這不像是臨時拉起的藩王私兵,倒像是百戰之後,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虎狼之師。
他正心中驚疑,營門緩緩打開,一名身材魁梧、麵容剛毅的將軍大步走出,正是戚繼光。他隻是簡單地一抱拳,聲如洪鐘:“末將戚繼光,奉瑞王之命,恭迎童大人。王爺已在中軍帳備好茶水,請。”
不卑不亢,禮數周全,卻又透著一股軍人的鐵血與疏離。
童雨澤的眼角抽了抽,壓下心中的不快,翻身下馬,隨著戚繼光走入大營。
中軍帳內,陳設簡單,主位上,朱平安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柄佩劍,見他進來,才放下劍,起身笑道:“童大人一路辛苦,請坐。”
三方會談的氣氛,從一開始就透著詭異。
鴻煊王朝派來的將領名叫巴圖,是個滿臉橫肉的壯漢。他一坐下,便將一份輿圖重重拍在桌上,唾沫橫飛地吼道:“童大人,你來看!這朱平安陳兵邊境,分明是想挑起戰端,侵占我鴻煊國土!我們是受害者!”
童雨澤皺了皺眉,看向朱平安。
朱平安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他身側,一直安靜侍立的荀彧,上前一步,溫和地笑了笑。
“巴圖將軍此言差矣。”荀彧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他先是對著童雨澤一拱手,隨即轉向巴圖,不疾不徐地說道:“其一,論法理。貴我兩國,素有默契,凡庇護對方叛國重犯者,視為挑釁。貴國三皇子趙景曜,公然接納我泰昌叛臣趙德海,並收其‘獻土’,此乃挑釁在先,不知將軍如何解釋?”
巴圖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支支吾吾道:“那……那是趙德海主動投靠!”
“哦?”荀彧的笑容更盛,“其二,論事實。我王府之兵,至今駐紮於黑水關內,未越雷池一步,何來‘侵占’一說?反倒是貴國,在我方邊境線外集結重兵,兵鋒直指我泰昌,這又是何道理?究竟是誰在陳兵,誰在挑起戰端?”
“其三,論道義。”荀彧的聲音微微提高,帶著一股凜然正氣,“我家王爺,為清剿叛逆,鞏固國門,乃是為國儘忠,其行可昭日月。而貴國三皇子,為一己之私,圖謀他國礦藏,暗中行此鬼祟之事,恐怕連貴國皇帝都未必知曉吧?孰正孰邪,孰公孰私,童大人慧眼如炬,百姓心中也自有一杆秤!”
一番話,如行雲流水,又似重錘連擊。
荀彧引經據典,將法理、事實、道義剖析得明明白白。他硬生生將一場迫在眉睫的侵略危機,描繪成了泰昌的正義自衛反擊戰。
巴圖被駁得啞口無言,一張臉憋得通紅,額上青筋暴起,隻能大口喘著粗氣。
一旁的童雨澤,捋著胡須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欣賞與快意。他本就是主戰派,最看不慣鴻煊王朝的囂張跋扈。此刻聽荀彧將對方說得體無完膚,心中隻覺得無比舒暢。
“你……你們!就會耍嘴皮子!我鴻煊勇士的強大,豈是你能憑空汙蔑的?童大人在此,多說無益,咱們陣前走一遭!就讓你看看,誰的軍隊才是真正的百戰之師,誰的國土才應該得到尊重!”
他輸了道理,便想在武力上找回場子。
帳內瞬間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朱平安身上。
朱平安這才緩緩放下茶杯,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巴圖,薄唇輕啟,隻吐出兩個字:
“準了。”
翌日,兩軍陣前,曠野之上,風聲鶴唳。
鴻煊王朝派出了他們最引以為傲的千人重裝步兵方陣。這些士兵個個身披重甲,手持長矛,隊列整齊劃一,如同一堵移動的鋼鐵城牆,氣勢逼人。
反觀泰昌這邊,戚繼光隻領了三百人出列。
這些人排成的陣型,看上去有些古怪,甚至可以說雜亂。有人持著近一人高的長方形大盾,有人扛著枝節繁雜的狼筅,有人握著長槍,還有人腰挎短刀,錯落站立,與對麵嚴整的軍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鴻煊軍中,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嗤笑聲。
“三百人?朱平安是瘋了嗎?”
“這是什麼鬼陣法?一群烏合之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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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童雨澤,心裡也捏了一把汗。他雖然被戚家軍的軍容所懾,但三百對一千,其中還有鴻煊的精銳,這未免也太托大了。
巴圖更是得意大笑:“朱平安,你若現在認輸,還來得及!”
朱平安立於高台之上,麵無表情。戚繼光立於陣前,眼神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