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鳴被兩名錦衣衛架著胳膊離去的模樣,還牢牢釘在不少學員的眼底。
青色的儒衫後襟沾著塵土,頭發散亂,卻始終沒低下腦袋,連背影都透著股不肯屈從的硬氣。
可這份硬氣,在旁人看來,更像是將自己往死路上推的愚頑。
“這下林鳴是真完了,敢當眾頂撞方大人和周先生,還驚動了燕王世子,錦衣衛親自來提人,怕是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儒家學堂的趙謙靠在廊柱上,手指撚著腰間的玉佩,語氣裡滿是幸災樂禍。
他昨日還因林鳴在《論語》課上指出他批注的錯誤而耿耿於懷,此刻見林鳴落難,隻覺得心頭暢快。
旁邊的孫博文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卻故意讓周圍幾人都能聽見道:“誰說不是呢?
方才我聽教務處的雜役說,方大人還在休息室裡哭著喊要‘以死明誌’,這罪名要是坐實了,流放都是輕的,搞不好要株連家人!”
他出身書香世家,最看重“尊師重道”的虛名,林鳴質疑聖人之言的舉動,在他眼裡就是大逆不道。
“株連?”
這話像顆炸雷,在圍觀的學員堆裡炸開。
原本還圍在教學樓前議論的人群,瞬間往後退了半步,仿佛離林鳴待過的地方近一點,都會沾上洗不掉的晦氣。
幾個先前還對林鳴抱有幾分同情的儒家學堂學員,此刻也趕緊收了臉上的不忍,轉而換上鄙夷的神色。
其中一個穿月白儒衫的學員,前日還借過林鳴的《漢書》抄錄注解。
此刻卻急忙開口:“早看他不對勁了,天天捧著些格物的雜書,還敢質疑程朱理學,如今落得這個下場,都是自找的!”
人群中的張順聽得心頭一緊,手心瞬間冒了汗。
他攥著衣角,指節泛白,目光不自覺地往西二宿舍的方向瞟。
他和林鳴、李默、王磊同住半年,往日裡林鳴待他不薄。
他記性差,總記不住《論語》裡的章節,林鳴便熬夜幫他整理注解,連難認的異體字都標上讀音;
上個月他染了風寒,發著高燒躺在床上,是林鳴冒著大雨去校醫室幫他抓藥,回來時渾身濕透,卻先把藥熬好端到他床邊。
可此刻,這些溫情在“株連”兩個字麵前,竟變得像燙手的山芋,碰都不敢碰。
身旁的王磊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他一下。
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道:“張順,你還愣著乾什麼?
咱們可是和林鳴住一個宿舍的!
要是被人盯上,說咱們跟他串通一氣,你今年的科考名額還要不要了?
你忘了你爹是怎麼求爺爺告奶奶,才把你送進皇家學院的?”
王磊的話像針一樣紮進張順的心裡。
他出身江南小吏之家,父親一輩子卡在從九品的巡檢位置上。
為了讓他進皇家學院,不僅花光了半生積蓄,還欠了縣丞一筆人情。
若是因為林鳴的事受了牽連,彆說科考,能不能順利畢業都成問題。
他咬了咬牙,指甲掐進掌心,拽著王磊就往宿舍跑:“走,回宿舍再說!”
西二宿舍離教學樓不遠,是座青瓦白牆的小院,四間臥房圍著中間的天井,牆角種著幾株芭蕉,此刻葉片上還掛著暮色裡的水珠。
兩人剛衝進院子,就見李默正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發呆,手裡捏著一本林鳴借給他的《孫子兵法》。
那是林鳴前幾日剛從學院藏書樓借來的,書頁邊緣還帶著藏書樓特有的樟木香氣。
林鳴特意用紅筆在“兵者,國之大事”的章節旁做了批注,字跡工整:“治世需懂兵,方能知安危,宋之教訓,不可不鑒。”
張順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書,重重摔在桌上,慌亂道:“李默,彆愣著了!”
書頁被震得散開,紅筆批注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