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的大軍已將雒城圍得鐵桶一般,旌旗如林,營壘如潮。
然而,每一次攻勢的潮頭撞上那青黑色的高大城牆,都隻能濺起一片猩紅的浪花,留下一地狼藉後無奈退去。
張任,蜀中名將,用落鳳坡的血債和雒城的銅牆鐵壁,證明了他絕非浪得虛名。
城防布置得滴水不漏,滾木礌石、熱油金汁儲備充足,守軍在他的指揮下,如同磐石,一次次將劉備軍的攻勢撞得粉碎。
攻城錘在厚重的包鐵城門上留下的累累凹痕,如同絕望的歎息。
中軍大帳內,氣氛凝重。
炭盆中火光跳躍,映照著劉備深鎖的眉頭和諸葛亮沉靜難掩疲憊的麵容。
案幾上的雒城沙盤,已被反複推演得溝壑縱橫。
“強攻旬日,士卒折損近三成,士氣已墮。”
劉備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劍柄,“張任這廝,油鹽不進,死守不出!難道真要在此耗儘我軍元氣?”
諸葛亮羽扇輕搖,目光掃過沙盤上雒城複雜的街巷布局:
“主公勿憂。張任雖善守,然困獸猶鬥,其力終有儘時。強攻難下,當思奇謀。
亮觀其城防,西門甕城稍顯陳舊,守軍似有疲態。
且城內糧道,多依北城‘倉廩街’轉運。若能…”
修長的手指在沙盤上點出幾個位置,聲音低沉下去,與劉備、法正等人密議起來。
帳下諸將,黃忠、魏延、吳懿等,皆屏息凝神。
陳到按刀侍立在劉備身側稍後,聽著諸葛亮的謀劃,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被硝煙籠罩的雒城。
巷戰…
那是白毦兵真正的試煉場,也是絞肉機。
他仿佛已經聞到了未來幾天內,那些狹窄街巷中將彌漫開的、更加濃稠的血腥味。
“陳到!”
劉備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
“末將在!”
“軍師之計,關鍵處在於精兵突入,攪亂敵心,控製要道,為大軍開辟通路!”
劉備的目光灼灼地盯住陳到,
“你白毦兵擅攀援,精巷戰,敢不敢為全軍鋒刃,先登奪城?
打開西門甕城缺口後,直插倉廩街,切斷其糧道!
再分兵搶占城樓製高點,壓製守軍弓弩!
此戰凶險異常,九死一生,你可能勝任?”
帳內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陳到身上。
有審視,有擔憂,也有魏延那毫不掩飾的“看你能耐”的挑釁眼神。
陳到胸膛中一股滾燙的戰意混合著沉重的責任轟然炸開!
這是白毦兵用血與火證明自己的時刻,也是他兌現護衛承諾、改變曆史軌跡必須邁過的血坎!
“白毦兵!願為前驅!城不破,兵不退!人在旗在!誓死護衛軍師方略達成!末將陳到,請為先鋒!”
“好!”
劉備眼中爆發出懾人的精光,
“傳令三軍!明日四更造飯,五更攻城!陳到率白毦兵八百,為全軍先登!黃忠、魏延,率本部精兵緊隨其後,擴大戰果!趙雲,護衛中軍,隨時策應!此戰,務必克複雒城!”
“末將遵命!”眾將轟然應諾,殺氣衝霄!
西門外八百名白毦兵,半蹲在冰冷的土地上。
全部卸下披風,胸背甲外塗抹了防止反光的泥灰,臉上用鍋底灰和草汁塗抹。
腰間掛著改良的環首刀,背負強弩,每人還額外攜帶了數枚特製的、裝填了猛火油和硫磺的陶罐以及飛爪繩索。
陳到緩緩掃視著身後一張張堅毅的麵孔。
牛二,這個跟隨他最久的老兵,臉上那道疤痕在黑暗中微微扭曲,眼神卻凶悍如狼;還有李二狗,那個攀爬猿愁澗時摔斷過腿卻一聲不吭的小子,此刻正用力摩挲著手中的弩機…
這些都是他用心血澆灌出的種子,今夜,卻要投入這無情的血肉磨盤。
“白毦兵!”
“記住我們的名字!記住我們身上的赭紅!記住落鳳坡的血!今夜,雒城西門,便是吾等埋骨之地,亦是吾等揚名之所!城不破,兵不退!有進無退!殺——!”
“殺——!”
咚!咚!咚!咚!
震天動地的戰鼓驟然擂響!
“放箭——!”後方傳來聲嘶力竭的號令!
嗡——!
天空瞬間為之一暗!
密集如蝗的箭矢,狠狠潑灑向雒城西門!
攻城錘在無數悍卒的推動下,再次撞向傷痕累累的城門!
“就是現在!白毦兵!跟我上——!”
陳到躍出掩體!八百道赭紅色的身影,緊隨著他,在漫天箭雨的掩護下,衝向城牆根!
“放滾木!倒金汁!”
城頭傳來蜀軍將領驚惶的嘶吼!
巨大的滾木裹挾著風雷之聲轟然砸下!
滾燙的、散發著惡臭的金汁如同瀑布般傾瀉!
“舉盾!避!”
陳到嘶吼!
白毦兵們三人一組,外側兩人奮力舉起特製的、加厚蒙皮的方形大盾,內側一人蜷縮掩護。
滾木砸在盾牌上發出沉悶巨響,持盾士兵虎口崩裂,口噴鮮血,卻死死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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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燙的金汁澆在盾牌和泥土上,發出嗤嗤的聲響,惡臭彌漫!
“飛爪!上!”
嗖!嗖!嗖!
數十支特製的精鋼飛爪拋上城垛!
爪尖在磚石上刮擦出刺目的火星,牢牢扣住!
“甲隊!登城!”
陳到身先士卒,抓住一根繩索,雙腳在濕滑冰冷的城牆上猛地一蹬,猛的向上竄去!
身後,最精銳的甲隊士兵緊隨其後!
“砍斷繩索!砸死他們!”
蜀軍瘋狂了,刀斧朝著繩索和探出的城垛邊緣猛砍,滾木礌石朝著攀爬的身影狠狠砸落!
慘叫聲瞬間響起!
不斷有士兵被砸中、砍斷繩索,慘叫著從半空跌落,摔在城牆根下,血肉模糊!
陳到感覺頭頂風聲呼嘯,一塊磨盤大的礌石當頭砸下!
他瞳孔驟縮,腰腹發力,身體在繩索上猛地一個側蕩!
轟!礌石擦著他的後背砸下,將下方一名剛剛攀上幾步的士兵瞬間砸成了肉泥!
滾燙的鮮血和碎肉濺了陳到一臉!
他來不及憤怒,也來不及悲傷,口中咬住刀背,雙手交替發力,以更快的速度向上攀爬!
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貼近!
“統領!小心冷箭!”
下方傳來牛二嘶啞的吼叫!
一支刁鑽的弩箭從垛口縫隙射出,直取陳到麵門!
陳到身體懸空,避無可避!
千鈞一發之際!
“噗!”
一支白毦強弩矢如同閃電般從側下方射來,精準地將那支冷箭淩空撞飛!
是李二狗!
陳到心中激蕩,再無猶豫,借著繩索的擺蕩之力,猛地翻身躍上城垛!
環首刀化作一道冰冷的弧光!
“死!”
刀鋒抹過一名正欲舉刀砍向繩索的蜀軍咽喉!鮮血噴濺而出!
“白毦兵!登城——!”
陳到如同殺神般立足城頭,環首刀左右劈砍,瞬間清出一小塊立足之地!
身後,牛二、李二狗等甲隊悍卒如同猛虎出閘,接連躍上城頭,刀槍並舉,與蜂擁而來的蜀軍絞殺在一起!
狹窄的城牆上,瞬間變成了血肉屠場!
刀鋒入肉聲、骨骼碎裂聲、瀕死慘嚎聲交織成一片!
“丙隊!丁隊!壓製城樓弓弩!乙隊!隨我下城!奪甕城!”
陳到渾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嘶啞的吼聲在混亂的城頭炸響!
城樓上的蜀軍弓弩手是最大的威脅!
丙隊、丁隊的白毦強弩手,在登城甲隊的拚死掩護下,迅速占據有利位置,強弩齊發,壓製得城樓上的蜀軍抬不起頭!
陳到則帶著乙隊精銳,沿著馬道向下衝殺,目標直指甕城內側相對薄弱的閘門!
隻要打開這道門,城外待命的黃忠、魏延主力就能湧入!
甕城內的戰鬥異常慘烈!
狹窄的空間擠滿了拚死抵抗的蜀軍。
白毦兵三人一組的戰術在這裡發揮到了極致!
刀盾手死死頂住正麵衝擊,短矛手從盾牌縫隙間毒蛇般刺出,弩手則在後方精準點殺敵軍頭目!
不斷有人倒下,後麵的士兵立刻填補空缺,如同絞肉機的齒輪,高效地向前推進!
鮮血浸透了每一寸地麵,滑膩得幾乎站不住腳!
“破門!”
陳到一刀劈翻一名蜀軍都尉,衝到閘門前!
巨大的包鐵木門緊閉著,後麵傳來頂門杠的撞擊聲!
“猛火油罐!炸!”
數名白毦兵奮力將點燃引信的猛火油罐投擲到閘門下方!
轟!轟!轟!
猛烈的爆炸伴隨著衝天的火光!
木屑鐵片橫飛!
閘門被炸開一個巨大的豁口!
“城門開了!殺進去——!”
城外傳來黃忠的怒吼和震天的喊殺聲!
無數劉備軍士兵從豁口處洶湧而入!
西門,破了!
然而,雒城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衝入城內的劉備軍主力,很快陷入了更加血腥殘酷的巷戰泥潭。
張任顯然早有準備,城內街巷被沙袋、拒馬、燃燒的房屋殘骸分割得支離破碎。
蜀軍依托熟悉的地形,從屋頂、窗口、斷牆後射出致命的冷箭,投下燃燒的瓦罐,發起凶狠的反撲。
每一條街巷,每一座院落,都變成了反複爭奪的修羅場。
陳到率領殘存的白毦兵,在混亂的戰場中左衝右突。
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倉廩街!控製這條生命線,就能掐斷雒城的咽喉!
“統領!前方十字街口!魏延將軍被堵住了!傷亡慘重!”
一名渾身是血的白毦兵斥候踉蹌奔來稟報。
“丙隊!隨我去十字街口!乙隊!繼續向倉廩街突進!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拿下糧倉!”
他帶著數十名還能戰鬥的白毦兵,撲向喊殺聲最激烈的方向。
十字街口,已成一片火海。
魏延和他的親兵被壓製在一處坍塌的房屋廢墟後,四周屋頂上、斷牆後,蜀軍的強弓硬弩不斷收割著生命。
魏延本人肩頭插著一支羽箭,鮮血染紅了半邊鎧甲,兀自揮舞著戰刀咆哮指揮,狀若瘋虎,卻難以突破這立體的死亡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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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將軍!低頭!”
陳到一聲暴喝!
幾乎同時!
“繃——嗡!”
十數支白毦強弩矢帶著破空聲,射向幾處威脅最大的蜀軍弓弩手藏身點!
慘叫聲接連響起!
“白毦兵!跟我衝!清理兩側屋頂!”
陳到從側翼的陰影中衝出,環首刀揮舞,率先撲向一處矮牆!
身後的白毦兵如影隨形,兩人一組,一人舉盾掩護,一人奮力投擲出飛爪!
飛爪扣住屋簷,士兵們攀援而上,與屋頂的蜀軍展開白刃戰!
配合默契,很快清除了幾處關鍵的製高點火力點。
“好小子!”
魏延壓力驟減,看著在屋頂上的白毦兵,眼中爆發出劫後餘生的光芒和一絲真正的欽佩,
“夠快!夠狠!夠他娘的及時!兒郎們!跟老子殺出去——!”
魏延部的壓力一鬆,立刻爆發出凶悍的反擊,與白毦兵裡應外合,終於撕開了十字街口的封鎖!
然而,陳到還未來得及喘息,另一名斥候連滾帶爬地衝到他麵前,臉上帶著極度的驚恐:
“統領!不好了!中軍遇襲!張任親率死士,繞道突襲主公和軍師所在的望樓!趙將軍正拚死抵擋!情勢危急!”
什麼?!陳到的心瞬間沉入冰窟!
張任!果然夠狠!釜底抽薪!
“牛二!李二狗!”
“帶上還能動的兄弟!跟我走!去望樓!快——!”
陳到顧不上包紮身上新增的數道傷口,甚至顧不上看一眼還在倉廩街方向激戰的乙隊,帶著身邊僅存的三十餘名白毦兵,瘋魔般朝著中軍望樓的方向狂奔!
主公!軍師!絕不能有事!
通往望樓的道路同樣被激烈的巷戰阻隔。
陳到率部硬生生在混亂的戰場中殺出一條血路!
擋路的蜀軍,無論是潰兵還是生力軍,皆被這夥渾身浴血、狀若瘋虎的白毦兵砍翻刺倒!
他們眼中隻有望樓的方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快!再快!
終於,望樓在望!
眼前的景象卻讓陳到血液幾乎凝固!
望樓之下,已然化作一片慘烈的修羅場!
趙雲的白袍已被鮮血染紅大半,亮銀槍舞動,死死護在望樓入口處,槍下亡魂無數。
但他身邊的親兵已傷亡殆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