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關君侯襄樊大捷，水淹七軍，威震華夏，此誠千古未有之功勳！臣，亦心潮澎湃，恨不能親臨襄江，為君侯賀！”
他話鋒陡然一轉，聲音依舊平穩，卻帶上了一絲金石般的重量：
“然，福兮禍之所伏！君侯此戰，鋒芒畢露，震動寰宇！曹操新遭此慘敗，必懷切齒之恨！而江東孫權，素性反複，見君侯主力儘出，威淩襄樊，其荊州側翼必然空虛！”
“亮恐…江東鼠輩，趁我大勝驕矜、後方不備之際，行那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舉！”
他微微抬首，目光坦然而凝重地迎向劉備：
“亮絕非危言聳聽，掃主公與諸公雅興。實乃居安思危，慮及千裡之外！”
“荊州，乃我大漢東出門戶，更是君侯心血所係！不容有絲毫閃失！”
大殿內的歡慶聲浪，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瞬間低了下去。
糜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其他文武也麵麵相覷，興奮的潮水迅速退去。
劉備臉上的狂喜也漸漸凝固。
他了解諸葛亮！更甚於了解自己！
孔明絕不會在如此時刻，無的放矢！
他放下金樽，身體微微前傾，那被酒意熏染的豪情迅速被帝王的深沉所取代，眼神變得銳利：
“軍師…此言何意？江東…真敢如此？”
諸葛亮從袖中緩緩取出那卷陳到的密報素帛，雙手奉上：
“此乃坐鎮江陵之白毦督陳到，八百裡加急送來的密報。陳將軍身處荊州腹心，其言…字字泣血，請主公禦覽。”
劉備一把抓過素帛，迫不及待地展開。
當陳到那“襄樊大捷，實乃催命之符”、“荊州傾覆，隻在旦夕”、“搶占秭歸、夷陵要道”、“遲則麥城之殤不遠矣”等觸目驚心的字句撞入眼簾時，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握著素帛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巨大的狂喜與這冰冷的預警形成的強烈反差，如同冰火交加，讓他一時間竟有些眩暈！
“陳到…叔至…”
劉備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悸。
“他…他危言至此？雲長…雲長那邊…”
“君侯威震華夏，傲骨天成，此刻恐難聽逆耳忠言。”
諸葛亮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卻無比精準地點破了要害。
“陳將軍在荊州，持王命節鉞，竭力巡查，已觸動糜芳、傅士仁之流，阻力重重。”
“其密報中所言江東異動、細作刺探烽燧兵力，與亮所得零星情報，隱隱相合！絕非空穴來風！”
諸葛亮踏前一步，羽扇指向大殿懸掛的巨大地圖上，聲音陡然拔高：
“主公！當此之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荊州安危，係於一線！亮請主公即刻下詔！”
劉備點頭。
諸葛亮目光如電，掃過殿中諸將：
“令翊軍將軍趙雲！”
趙雲霍然出列，抱拳躬身：“末將在！”
“著你即刻點選麾下精銳三千！輕裝簡從，多備強弓勁弩！星夜啟程，沿江急進！目標——秭歸！搶占城關，扼守水道！”
“若遇吳兵，無需請令，立斬之！若遇荊州潰兵，收攏之！若遇…君侯敗軍，不惜一切代價，接應之！”
“諾！末將領命！”
趙雲的聲音斬釘截鐵，眼中精光爆射！
“令鎮北將軍魏延！”
“末將在！”
魏延踏出，聲如洪鐘。
“著你率本部五千精兵，緊隨子龍之後，進駐夷陵！加固城防，廣布斥候！為子龍後援，更為我大漢保住入川之咽喉！”
“若秭歸有失，夷陵便是最後壁壘！人在城在！”
“諾！主公軍師放心！文長在，夷陵絕不會丟！”
魏延抱拳，殺氣騰騰！
諸葛亮一口氣下達完命令，轉向臉色依舊蒼白的劉備，深深一揖：
“主公！此二路兵馬，乃應急之策！隻為保住入川門戶，接應可能…可能出現的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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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即刻著手，從蜀中各地抽調兵馬糧草，以為後繼！”
“同時，請主公親筆手書，以最急之令發往襄樊前線，力勸君侯…務必…務必以荊州根本為重，速速分兵回防江陵、公安！遲恐…生變！”
劉備死死攥著陳到那份字字泣血的密報，指節捏得發白。
巨大的喜悅被冰冷的危機感衝刷得蕩然無存，隻剩下帝王的沉重和一絲兄長對弟弟命運的深深恐懼。
他抬起頭，眼中已是一片血紅和決斷，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準！軍師所請，皆準！子龍！文長！速去！快！快馬加鞭！一定要快！”
“孔明！調兵！調糧！孤親自寫信給雲長！快！筆墨伺候！”
王宮內的氣氛，瞬間從極致的歡慶，跌入了冰火交織的緊張漩渦！
急促的腳步聲、傳令聲、甲胄碰撞聲取代了絲竹與歡笑。
趙雲、魏延領命，奔向各自的軍營。
諸葛亮快步走到偏殿書案前，鋪開素帛，提筆疾書。
他的動作依舊沉穩，但筆下字跡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急迫。
寫完給各地郡守的調兵手令，他略一沉吟，又飛快地寫下一封短信，裝入一枚小小的錦囊，用朱砂畫下一個奇特的火焰符號，喚來心腹侍衛：
“速將此錦囊，以六百裡加急，送至江陵白毦督陳到手中！告訴他…‘烽火已燃，依計死守！’”
侍衛領命，如飛而去。
諸葛亮放下筆，走到窗邊。
窗外，成都的夜空被王宮燃放的巨大煙花映照得五彩斑斕，絢爛奪目，慶祝著那場遠在襄樊的輝煌勝利。
然而，在諸葛亮眼中，這漫天的華彩，卻如同荊州即將燃起的烽火，淒厲而絕望。
遙望著東南方向那片被煙花映亮的、卻注定將被血與火吞噬的天空，清瘦的身影在窗前拉得很長，低不可聞的歎息融入喧鬨的夜色：
“叔至…烽火已燃…荊州的孤旗…就靠你了…撐住…一定要撐到子龍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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