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驛館,鬥室如囚籠。
陳到如同一頭困在籠中的受傷猛獸,焦躁地踱步。
桌上巨大的荊州輿圖,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山川脈絡,而是布滿陷阱的死亡羅網。
每一次沉重的腳步落下,都震得案頭油燈的火苗瘋狂搖曳,將牆上“襄樊”、“陸口”、“柴桑”幾個炭筆圈出的地名拉扯得猙獰扭曲。
“報——!”
趙七幾乎是撞開房門衝進來的,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
“督帥!襄樊…襄樊大捷!君侯水淹七軍!於禁被擒!龐德授首!捷報…捷報已傳遍江陵!滿城…滿城都在歡呼!”
陳到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
他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半分喜色,隻有一片死灰般的慘白,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瞬間爆發出比絕望更深沉的恐懼!
“水淹…七軍…”
“威震…華夏…”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柱上!
沉悶的巨響中,木屑紛飛!
“完了!全完了!”
陳到的聲音陡然拔高,
“君侯此刻…定是誌得意滿!傲視天下!他更不會把江東鼠輩放在眼裡了!”
“呂蒙!陸遜!等的就是這一刻!等的就是他抽空荊州後方精銳,全力北向的這一刻!”
“烽燧台!兵力圖!糜芳!傅士仁!他們…他們磨好的刀,已經舉起來了!”
他像旋風般撲到案前,抓起筆,墨汁飛濺在早已寫滿警示的素帛上,字跡狂亂如鬼畫符:
“……襄樊大捷,實乃催命之符!君侯威震華夏,驕矜更甚!後方空虛至極!”
“江東呂蒙、陸遜磨刀霍霍,細作活動猖獗,糜、傅不可倚仗!荊州傾覆,隻在旦夕!末將泣血再告:速發援兵!哪怕隻有三千精銳!星夜兼程!搶占秭歸、夷陵要道!遲則…麥城之殤不遠矣!白毦督陳到,百拜泣血!!!”
他將素帛狠狠卷起,塞入竹筒,火漆幾乎是用牙咬上去按實的!
轉身,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趙七:
“趙七!你親自去!帶上我們最快的馬!輪換騎乘!不吃不喝不睡!給我用命跑!跑死了馬就給我跑死在路上!”
“也要在五日內,把這東西送到成都!親手!塞進軍師手裡!告訴他,陳到在江陵…快頂不住了!荊州…要塌了!”
“諾!”
趙七沒有任何猶豫,接過竹筒,揣入懷中最深處,轉身衝了出去。
陳到踉蹌著扶住案幾,急促地喘息,胸口劇烈起伏。
油燈的火苗在他狂亂的眼神中跳躍,映照著無邊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絕望。
他仿佛已經看到,江東的戰船趁著濃霧,像幽靈一樣撲向毫無防備的沿江烽燧;
看到糜芳、傅士仁在驚恐和貪婪中,打開了江陵和公安的城門;
看到關羽威震華夏的雄壯身影,在回師途中,被四麵八方的吳兵死死困在麥城彈丸之地!
“不…不能就這麼完了…”
他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凶狠的亮光,如同瀕死的凶獸。
“白毦兵!集合!立刻集合!”
成都,漢中王宮。
歡慶的浪潮幾乎要將宮殿的金頂掀翻!
美酒的醇香、熏爐的馥鬱、鼎沸的人聲交織在一起,織就了一幅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盛世圖景。
巨大的捷報帛書被高高懸掛在殿中央。
上麵“水淹七軍”、“生擒於禁”、“龐德授首”、“威震華夏”幾個朱砂大字,在無數宮燈的映照下,放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劉備高踞王座之上,臉頰因興奮和酒意漲得通紅。
那雙慣常蘊藏著深沉憂慮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狂喜和前所未有的雄心壯誌徹底點燃!
他端著金樽的手微微顫抖,聲音洪亮得如同洪鐘,在大殿中回蕩:
“天佑大漢!天佑大漢啊!雲長!孤的二弟!壯哉!壯哉!有此神威,何愁曹賊不滅!何愁漢室不興!哈哈哈哈!”
他仰頭,將樽中美酒一飲而儘,淋漓的酒液順著胡須淌下,豪氣乾雲!
殿中文武,無不喜形於色,紛紛舉杯相賀。
糜竺更是激動得老淚縱橫,連連高呼:
“君侯神威!主公洪福!”
整個大殿沉浸在一種近乎癲狂的勝利喜悅之中。
唯有諸葛亮。
他依舊坐在劉備下首的席位上,羽扇輕搖,臉上帶著慣常的、溫和得體的微笑,附和著眾人的歡呼。
然而,那雙深邃如淵的眼眸深處,卻是一片冰封的冷靜。
他微微側首,目光悄然掃過大殿角落——
那裡,一個風塵仆仆、幾乎站立不穩的傳令兵,正被一名心腹侍衛引著,悄無聲息地穿過狂歡的人群,將一枚沾滿汗漬、泥濘不堪的竹筒,塞進了他的袖中。
指尖觸碰到竹筒上的火漆印記,諸葛亮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陳到!又是江陵急報!在這個舉城歡慶的時刻!
他不動聲色,借著舉袖飲酒的瞬間,指甲悄然劃開竹筒外的火漆封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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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帛在袖中無聲展開,借著案幾的遮擋,陳到那狂亂、絕望、力透紙背的字跡,如同帶血的箭鏃,狠狠紮進他的眼簾:
“……襄樊大捷,實乃催命之符!……荊州傾覆,隻在旦夕!……速發援兵!搶占秭歸、夷陵要道!遲則…麥城之殤不遠矣!……”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諸葛亮的心臟!
麥城!這個地名,如同最不祥的詛咒,讓這位算無遺策的臥龍,瞬間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
陳到的判斷,與他的隱憂,與那來自江東的零星情報,在這一刻,被這封血淚交加的急報,殘酷地串聯、印證!
“主公!”
諸葛亮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劉備耳中。
劉備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聞聲轉過頭,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紅光,眼中是純粹的興奮:
“哦?孔明!何事?快與孤同飲此杯!共慶雲長蓋世之功!”
諸葛亮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對著劉備,深深一揖。
他臉上依舊帶著微笑,但那笑容已不複之前的輕鬆,而是凝重如山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