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李玉橫家。
昏黃的油燈下,一張破舊的木桌旁,擠著李玉橫一家五口。
桌上是幾個黑黃色的野菜窩窩和一盤幾乎不見油星的炒青菜,分量少得可憐。
為了公平,每個人的份額都嚴格地擺在麵前。
最小的兒子才四歲,眼巴巴地盯著自己那份窩窩,口水在嘴角打轉,小手緊緊攥著衣角,小聲念叨著:“爹快回來……爹快回來……”
娘親餘氏溫柔卻堅定地摸了摸他的頭,示意他再等等,此時門外剛好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和農具的輕響。
幾個孩子像小雀兒般歡呼著衝出去:“爹回來了!”
“爹!鋤頭給我!”八歲的大兒子懂事地搶著去拿。
“好小子!”李玉橫疲憊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將鋤頭遞給兒子,走到院角的水缸邊,掬起冰冷的清水洗去臉上的塵土和汗水。
回到桌邊,看著小兒子渴望的眼神,李玉橫心頭的重壓似乎輕了一瞬。
他看向妻子餘氏,聲音沙啞:“孩子餓了就讓他們先吃,跟你說了多少次了。”
餘氏瘦削的臉上帶著溫婉的堅持:“你是當家的,沒動筷子,孩子們哪能先動?快吃吧。”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規矩。
一家人默默地吃著這寡淡無味的晚飯,窩窩粗糙刮喉,青菜清湯寡水,但孩子們依然吃得香甜,仿佛這是人間美味。
飯後,孩子們很快在疲憊中沉沉睡去,李玉橫幫著餘氏收拾好碗筷,看著妻子在昏暗燈光下越發憔悴的麵容,心頭湧起無儘的悔恨與酸楚。
李玉橫的思緒飄回十年前。那時的他是十裡八鄉公認的讀書種子,十八歲便中了秀才,前程似錦。
然而厄運接踵而至,鄉試前,他因一篇針砭時弊的文章得罪了縣主簿,雖文采斐然,卻在考前一日驚聞父親去世的噩耗,隻得含淚棄考回鄉守孝。
三年孝滿,他重整旗鼓,然而赴考之路成了噩夢,不是盤纏被竊,就是書籍被毀,接連落第。
家底耗儘,連祖傳的十幾畝薄田也變賣殆儘。
最痛徹心扉的是,最後一次返鄉途中,為保護他攜帶的幾本珍貴書籍,大哥李山嶽被攔路的賊人一棍擊中頭顱,當場身亡!
大哥的死像一座山壓垮了他。巨大的愧疚讓他將所剩無幾的家產大部分分給了大哥的獨子——年幼的侄兒山海。
不久,母親又因哀傷過度染上風寒,纏綿病榻,藥石不斷,讓這個風雨飄搖的家雪上加霜。
他曾想過一死了之,追隨父兄而去,可看著白發蒼蒼、氣息奄奄的老母,看著為他與娘家幾乎斷絕關係、耗儘嫁妝卻始終不離不棄的賢妻餘氏,看著三個懵懂天真的孩子。
他連死的勇氣都沒有,隻能如行屍走肉般苟活。
他後來才從一位歸鄉的至交口中得知真相:他屢試不順、大哥橫死,乃至鄉親們避他如蛇蠍,背後都有那位主簿大人的影子!
原來和睦的鄉鄰,是懼於主簿的淫威!原來大哥的死,並非意外!他恨得咬碎了牙,想為大哥報仇,可他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落魄書生,連養活家人都艱難,談何報仇?
犁田他肩不能扛,鋤地他手無寸功,全靠侄兒山海在忙完自家田地後,拖著疲憊之軀過來幫忙,才勉強支撐到現在。
餘氏那點可憐的嫁妝銀子也快見底了,為了抓藥、買糧,他不得不拖著生疏的身子骨上山,希望能尋到些值錢的山貨藥材。
可忙累一天,收獲寥寥,此刻,看著油燈下妻子操勞的身影,那份沉重的無力感再次將他淹沒。
餘氏似乎感受到丈夫的低落,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低聲道:“彆急,相公,明日我再去娘家看看……總能想到法子的。”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像黑暗中的微光。
就在夫妻二人準備歇息,說幾句體己話時,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夜的寂靜。“誰?”李玉橫警覺地問。
“二叔!是我,山海!”門外傳來侄兒李山海氣喘籲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