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在二月二十日的黃昏終於漸漸低落下去,葭萌關那高聳的關牆,此刻已徹底被一層粘稠的暗紅色所覆蓋,分不清是凝結的血塊還是潑灑的火油。
殘破的旗幟耷拉在斷裂的旗杆上,硝煙混合著焦糊的皮肉味,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
白日裡那幾處被佛朗機炮轟開的豁口,邊緣堆滿了扭曲的屍體和破碎的兵器。
張家軍那麵象征著“替天行道”的猩紅旗幟,終究未能在這片屍山血海中升起。
第一天的血腥強攻,被守軍拚死擊退了。
李鐵柱的左臂用布條緊緊纏裹著,鮮血依然不斷滲出,染紅了半身甲胄。
他靠在土山西一側,劇烈地喘息著,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城牆中後段那些依舊在攢動的人影。
他身旁,幸存的步營精銳們個個帶傷,精疲力竭地倚靠在一起。
“他娘的……滾木礌石…”李鐵柱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聲音嘶啞,守軍的抵抗比預想中更為瘋狂和頑強。
王魁像條瘋狗一樣,驅趕著殘兵,利用城牆的縱深,源源不斷地將那些致命的滾木、棱石和燃燒的火油罐從後段推下來。
每一次張家軍士卒在豁口處站穩腳跟,試圖擴大戰果,都會被這潑天蓋地的死亡之雨砸得人仰馬翻,付出慘重代價。
三次組織起的突擊隊,三次被硬生生打了回來,最終被趕下城,隻在城頭留下了更多兄弟的屍體。
土山上,炮管猶自發燙,硝煙未散。
林勝武此刻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劉心全和王自九站在他身旁,同樣沉默。
火銃營的壓製火力已經做到了極致,但城牆後段那些刁鑽的射擊死角,以及守軍不顧傷亡地撲到前沿推下滾木礌石的亡命姿態,極大地抵消了火力的優勢。
“守軍的骨頭,比我們想的硬。”王自九打破了沉默,語氣沉重,“滾木礌石儲備比預想的多,王魁這廝,是拚上老命了。”
林勝武的目光掃過城頭那片狼藉的豁口區,又望向後方相對完好的城牆段,那裡影影綽綽,守軍正在重新集結,搬運著新的守城器械。
“傷亡如何?”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步營李鐵柱部,傷亡過半,銳氣受挫,火銃營亦有數十傷亡,多為流矢所傷。”劉心全報出數字,每一個都沉甸甸的。”
“讓弟兄好好休整,處理傷員,火銃營輪值,保持對城頭壓製,尤其是後段那些垛口,不許他們安穩地推滾木!”
林勝武果斷下令,“明日拂曉,再攻!告訴李鐵柱,老子給他補充人手,明日午時之前,必須在那城牆上給我撕開一個能站住腳的口子!”
城牆上,百戶王魁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幾乎是被親兵攙扶著走下城牆。
他身上的幾處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最痛的是心,白日一戰,他賴以倚重的親兵把總戰死兩人,披甲戰兵損失近半,強征的民壯更是死傷枕藉。
更讓他心寒的是,城牆垛口被轟塌多處,儲備的滾木礌石消耗巨大,前番從關索城拚湊調來的那點可憐援兵,在今日的血戰中早已消耗殆儘,連個囫圇屍首都難尋!
城內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傷兵的哀嚎從臨時征用的幾處大宅院充當醫館)裡連綿不斷地傳出,聲音淒厲,攪得人心惶惶。
街道上行人稀少,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偶爾有膽大的從門縫裡向外張望,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王魁沒有回營房,而是直奔縣衙,他需要援兵,需要物資,否則,昭化城破就在旦夕之間!
縣衙後堂,燈火通明。
知縣錢有祿臉色蒼白,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聽著王魁嘶啞的彙報。這位進士出身的地方官,此刻早已沒了往日的從容,額頭上布滿汗珠。
“…大人!賊寇火炮犀利,悍不畏死!今日雖勉力將其擊退,然我軍傷亡慘重,守城器械損耗殆儘!
關索城援兵…已儘數戰歿於城頭!若賊寇明日再以炮火壓製,輔以蟻附攻城,下官…下官恐難支撐!”
王魁單膝跪地,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絕望。
錢有祿的心沉到了穀底。關索城那點援兵,是他費儘口舌才求來的外援,如今竟已全部填了進去!
他何嘗不知形勢危急?城外的喊殺聲、炮聲,城內的哀嚎和恐慌,無不昭示著昭化已危如累卵。
他強自鎮定,問道:“王百戶,依你之見,城內可還能征發多少丁壯上城?”
“大人!城內丁壯早已被強征過一輪,今日一戰,強征民壯死傷慘重,士氣已崩!再驅之上城,恐生嘩變!
該不等敵軍攻城,我們內部就直接亂了!且無滾木火油,空有人手,也擋不住賊寇的炮火和亡命登城啊!此乃…此乃驅羊入虎口!”
錢有祿沉默了,他知道王魁說的是血淋淋的實情,守城,光靠人是沒用的,
尤其是麵對擁有土山炮位、火力占據絕對優勢的敵人,再多的民壯也隻是炮灰,白白送死,還可能引發更大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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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該如何是好?”錢有祿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