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與提選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飛向廣元、昭化、蒼溪、閬中四縣每一個集鎮、村落。
“張家軍招新兵囉!管吃管住,月餉足額,家裡還能領口糧!戰死傷殘,撫恤從厚!”差役敲著鑼,在塵土飛揚的鄉道上高聲宣讀。
榜文前,圍滿了青壯漢子,眼神裡有猶豫,有期盼,更有對那實實在在待遇的心動。
茶館裡的議論也換了風向:“陸知府都出來主事了,看來這張將軍是真想穩住咱們這地方。”
“是啊,連清官都認了這新主,咱還怕啥?當兵吃糧,總比餓死強!”
“聽說乾得好,九月還能升官呢!通判、同知都空著……”
這話在那些新晉的知縣、縣丞、主簿耳朵裡,更是燃起了一把火,卯足了勁要在這征兵和新政上做出彩頭,博個前程。
與此同時,閬中和蒼溪兩縣,清丈田畝的大幕也正式拉開。
這一次,阻力遠比廣元、昭化初行時小得多。
一來,有廣元、昭化的“珠玉”在前——那些曾經跳得高、鬨得凶的豪強,如今要麼被清算乾淨,家產充公,要麼灰溜溜補繳了巨額欠稅,元氣大傷。
那血淋淋的教訓,誰不心驚?二來,陸知府這位前朝清官親自坐鎮督辦閬中,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信號:連他都鐵了心要量這田畝,誰還敢硬頂?
三來,張行的屠刀和軍威,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利劍,新政已是不可逆轉的洪流。
因此,閬中和蒼溪的大部分士紳、地主,縱然心頭滴血,臉上也擠出幾分配合的笑容。
丈量隊所到之處,雖然免不了迎來送往的客套下藏著警惕與算計,但田契地冊大多被主動呈上,指認田界也相對順暢。
那些曾經被刻意模糊的田埂、被侵占的溝渠、被隱匿的山坡林地,在皮尺和算盤下,一點點顯露出真實的輪廓。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甘心認命。總有那麼一小撮,或是兼並土地手段太過酷烈,侵吞了太多本屬於軍戶、小民甚至官府的田產,罪行累累;
或是與胥吏勾結太深,偽造的田契、賦稅記錄根本經不起推敲。
他們清楚,一旦清丈的鐵尺落下,舊賬被翻出,等待他們的,輕則傾家蕩產,重則人頭落地。
在閬中城東三十裡的柳林莊,莊主劉黑塔便是這麼一號窮凶極惡的人物。
他仗著有個族叔曾在成都布政司衙門當過小吏,又勾結了閬中縣衙的幾任錢糧師爺,幾十年間巧取豪奪,竟將周邊數千畝上好水田儘數納入自己名下,魚鱗圖冊上卻隻記著可憐巴巴的幾十畝旱地。
清丈隊伍剛靠近莊子,就被幾十個手持棍棒、鋤頭的凶悍莊丁攔住。
“滾!老子的田,老子說了算!誰敢量?”劉黑塔腆著肚子,滿臉橫肉,叉腰站在莊門前,氣焰囂張。
他自恃莊子牆高溝深,手下亡命徒多,又地處偏遠,想給新來的知府一個下馬威,也存了僥幸,想嚇退丈量隊。
消息報到府衙,陸夢龍正伏案細看初步彙總的閬中舊田冊與廣元、昭化清丈後的對比數據。
僅僅粗略一瞥,幾個數字已如驚雷般炸得他頭暈目眩:廣元縣:清丈前登記田14萬7千畝,清丈後實有44萬5千畝,隱田29萬8千畝;
昭化縣:清丈前8萬3千畝,清丈後22萬1千畝,隱田13萬8千畝;
而閬中縣,舊冊登記田畝為22萬5千畝,竟是四縣中賬麵最多的!
可陸夢龍看著這數字,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他做知府時,竟以為這便是“治下富庶”的明證!
“隱田…隱田竟如此之多!”陸夢龍的手指微微顫抖,撫過那冰冷的數字。這意味著多少賦稅流失?
多少本該由豪強承擔的重擔,轉嫁到了那些僅剩幾畝薄田甚至無田的貧苦小民身上?
意味著他陸夢龍治下的“太平”,是建立在何等不公的沙丘之上!
他想起那些年收到的“五穀豐登”、“民心思定”的頌詞,想起自己也曾為賬麵賦稅“足額”而略感欣慰,此刻隻覺無比諷刺,如同被人狠狠扇了幾個耳光,羞愧得無地自容。
“我…我真是糊塗官!坐在府衙,竟成了瞎子、聾子!被這些蠹蟲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充滿了痛苦的自責。
這失職,遠比他想象的更為深重。張行讓他親自來清丈,哪裡是信不過李茂才?分明是要撕開他眼前這塊遮羞布,讓他這個前朝“清官”親眼看看自己“清平治下”掩蓋的膿瘡!
就在這時,柳林莊劉黑塔聚眾抗法的急報送到案頭。
陸夢龍猛地抬起頭,眼中那殘存的一絲迷茫和病態的疲憊,瞬間被一股冰冷的怒火燒得乾乾淨淨。
他“啪”地一聲將急報拍在案上,震得筆架晃動。
“冥頑不靈!自尋死路!”陸夢龍的聲音如同淬了冰,“傳令!著閬中府衙,即刻點齊弓兵、民壯!持本府手令,調附近駐防之張家軍百人,由把總統領,隨本府前往柳林莊!
告訴那劉黑塔,本府親自來量他的地!再敢阻攔,視同謀反,格殺勿論!”
他豁然起身,抓起桌上的知府大印,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這不再僅僅是為了執行新政,更是他對過往失職的救贖。
他要親手,丈量出這土地的真相,更要親手,砸碎這些附著在百姓血肉上的毒瘤!
陸知府親自帶兵去柳林莊的消息,像風一樣刮遍了閬中城。
那些原本還存著小心思,想在某些邊角田畝上做點手腳的士紳,聞訊無不色變,最後一點僥幸也煙消雲散。
連陸青天都動了雷霆之怒,親自提兵去“量地”,誰還敢擋?清丈的進度,陡然加快。
而在蒼溪縣,趙文謙趙舉人同樣雷厲風行,他深知自己這舉人功名在張行手下不算什麼,唯有實打實的政績才是晉身之階。
蒼溪的清丈雖也有小波折,但在趙文謙的鐵腕和廣元、昭化榜樣的雙重作用下,推進得也算順利。
一份份更為真實的魚鱗圖冊,正在閬中和蒼溪的大地上艱難而堅定地重新繪製。
土地在重新丈量,人心也在重新稱量。舊的格局正被鐵尺與決心強行打破,而新的秩序,伴隨著兵營中新兵的呼喝與府衙深夜裡翻閱田冊的燈火,在川北的塵埃與血火中,頑強地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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