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兩岸,夏日的熱浪裹挾著泥土的氣息,防洪渠的工程正如火如荼。
張行治下的保寧府五縣,確乎一副步入正軌的景象,然而,張行深知,水麵下的暗流,往往才是決定航向的關鍵。
他悄然離開了保寧府城,帶著兩名親衛,一頭紮進了阡陌鄉野與城鎮街巷之中。
這一次,他不再隻看田畝是否清丈,渠壩是否堅固,兵士是否操練。
他的目光,投向了維係這新政運轉最基礎的“螺絲釘”——那些遍布府縣衙門的吏員們。
在驛站,他看見老吏倚著條凳昏昏欲睡,對往來詢問含糊其辭,怠惰之氣彌漫。
在縣衙戶房,他目睹書吏慢條斯理地整理案牘,麵對百姓詢問,一句“稍後再來”或“自看告示”便輕易打發,效率之低令人心焦。
在集鎮公所,他甚至瞥見小吏旁若無人地把玩著手中物件,對圍攏詢問的百姓視若無睹,敷衍塞責之態畢露。
一圈明察暗訪下來,張行心中那點初成的熨帖蕩然無存,代之以沉甸甸的憂慮。
嚴刑峻法之下,貪墨之風確被狠狠刹住,無人敢明目張膽伸手斂財。然而,一股更隱蔽、更頑固的積弊卻悄然滋生。
這些小吏,卸下了“貪”的重枷,卻又陷入了“懶”的泥沼。他們安於現狀,不思進取,對百姓的訴求麻木不仁。
雖不觸犯律條,卻讓新政的肌體血脈不暢,讓百姓辦事如陷泥潭。
這股彌漫的惰氣,若不痛加革除,保寧府這台剛剛啟動的新車,終將因“輪軸”鏽蝕而停滯不前!
帶著這份沉甸甸的“收獲”,張行回到了保寧府衙。
翌日,議事堂鐘聲敲響,五縣主官、佐貳、府衙六房掌案肅立堂下,氣氛凝重,皆知將軍此行歸來,必有新政。
張行端坐主位,目光如炬,掃過堂下眾人,開門見山:
“保寧府目前景象,此皆諸君與百姓辛勞之功。”他話鋒陡轉,聲調不高卻字字千鈞,“然,本將軍此番微行,見一隱憂,如芒在背,若任其蔓延,恐壞我新政根基。
驛站之內,老吏酣眠,問事推諉!六房案頭,文牘積壓,辦事拖遝,百姓奔走數日,難求一紙回音!
公門之中,更有屍位素餐,不思進取,但求無過!此風不除,縱無貪墨,新政亦如沙上築塔!”
句句直指要害,堂下官員吏員,無不凜然,幾位六房掌案更是額角見汗。
張行霍然起身,帶著破舊立新的決絕:“前朝舊製,吏員沉淪下僚,升遷無門,故多生懈怠,或轉求他利。
此千年積弊,今日當斷!自即日起,本將軍立新規:吏員,非為賤役!乃新政基石!唯才是舉,功績為憑!
縣衙書吏、攢典,勤勉乾練、考績優異者,可擢升府衙六房吏員!
府衙六房吏員,精熟部務、功績卓著者,可拔擢為六房掌案!”
張行目光灼灼,掃過前排幾位呼吸屏住的掌案,一字一頓,聲震屋瓦,“能總攬全局、政績斐然、深孚眾望者,經府衙與本將軍察核,可升為主簿、縣丞,乃至知縣!”
轟!堂下如同投入了巨石!
那些站在後排的吏員頭目們,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熾熱光芒!小吏也能做官?掌案可升知縣?
一股從未有過的激流瞬間衝垮了往日的麻木與暮氣!幾位知縣、縣丞亦麵露驚容,此策徹底砸碎了“吏員不得為官”的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