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張俊與胡氏帶來的壓抑尚未完全散去,張行強壓下心頭對那對母子的厭惡與對父親難處的理解,他必須將精力放回這亂世中真正攸關生死存亡的事務上。
幾天後,府衙後堂氣氛凝重。
陸夢龍、林勝武、軍器局正趙鐵山、負責屯田水利的工曹主事,以及新歸附的南部縣代理知縣劉夢泉等人濟濟一堂,
正在彙報秋糧預估、新兵訓練、軍械生產及南部縣安置流民的情況。
劉夢泉,原南部縣丞,四十歲上下,他起身向張行行禮,聲音帶著刻意維持的平穩:“稟將軍,南部縣流民安置已按府衙章程,
登記造冊,分地授田者一千二百戶,入修渠隊者六百人,新兵征募合格者三百人,皆已編入王將軍王子九)部。
縣城秩序尚算平穩,隻是…隻是鄰近順慶、潼川等府,時有不明身份之人流竄入境,卑職已命巡防鄉勇多加留意。”
張行淡淡問道:“劉知縣辛苦了。秩序平穩便好。那些流竄之人,可曾抓住一二?查明身份來曆?”
劉夢泉心中一凜,忙道:“回將軍,那些人頗為狡猾,幾次圍捕都被其逃脫,尚未抓到活口…不過卑職已加派人手,日夜巡防,定不使其在南部生亂!”
“嗯,用心便好。”張行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目光轉向其他人,繼續聽取彙報。
劉夢泉暗自鬆了口氣,坐回座位,卻感覺後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濕。
他並未察覺,就在他自以為掩飾得天衣無縫之時,府衙角落陰影裡,一個負責添茶倒水、毫不起眼的雜役,正低垂著眼瞼,將他方才那一瞬間的緊張與心虛,儘收眼底。
南部縣衙·後堂書房數日後)
燭火搖曳,映照著劉夢泉焦慮不安的臉。
他煩躁地在不大的書房內踱步,桌上攤著幾張寫滿了字的紙,又被揉成一團丟棄在地。
“東翁,夜深了,您還在為何事憂心?”一個留著山羊胡、眼神精明的師爺推門進來,低聲問道。
劉夢泉猛地停下腳步,一把抓住錢師爺的胳膊,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錢師爺!我…我實在是坐不住了!這南部縣,就是個火坑啊!”
他壓低了聲音,:“你我都清楚,張行雖然一時占了保寧府,可朝廷大軍尚在!王巡撫王維章)在成都更是日夜操練兵馬,恨不能生啖張行之肉!
我們夾在中間,算個什麼?張行待我等降官,看似寬和,實則處處提防!這南部縣緊鄰順慶府,王巡撫的哨探像耗子一樣鑽來鑽去,遲早有一天…”
錢師爺反手扶住劉夢泉,示意他噤聲,走到窗邊側耳傾聽片刻,確認無人,才關上窗戶,回到桌邊,聲音細若蚊蠅:“東翁所慮,正是學生日夜憂心之事。
張逆…張行雖據保寧,然根基未固,四麵皆敵,朝廷大軍一旦壓境,這南部首當其衝!我等…我等當初降他,實乃迫不得已!
縣令大人殉國,我等若是不降,當時就做了刀下之鬼!可如今,這從賊的名聲,怕是洗不掉了!”
劉夢泉臉色慘白:“正是如此!錢師爺,你說,我們…我們該怎麼辦?偷偷溜回順慶府,向王巡撫請罪?
還是…還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配合朝廷哨探,尋機拿下這南部縣城,獻城歸順?如此,或可將功折罪?”
錢師爺撚著山羊胡,眼中精光閃爍,沉吟半晌,緩緩搖頭:“東翁,此二策,皆險!溜回去?
王巡撫生性嚴苛,又值用兵之際,我等從賊之身回去,十有八九是問罪下獄,甚至人頭落地!獻城?更不可行!
王自九那廝的兩千悍卒就駐紮在城外,此人心狠手辣,警覺異常!城內鄉勇巡防也被他把持大半。
我等手中無兵,貿然行事,無異於以卵擊石,事若不成,我等身家性命立時化為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