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江縣衙,趙黑塔敞著胸甲,大馬金刀地坐在原本屬於知縣陳德文的太師椅上,麵前擺著幾盤簡單酒菜。
他正唾沫橫飛地向幾個心腹將領吹噓著攻破中江的勇猛,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得意。
“哈哈!看到沒?什麼狗屁金湯城池!在老子麵前,就是紙糊的!陳德文那狗官,嚇得尿了褲子吧?聽說吊死了?
呸!便宜他了!等老子休整一天,明天就兵發金堂!讓張應元那小子也嘗嘗老子的厲害!…”
話音未落,一名風塵仆仆、嘴唇乾裂的親兵在衛兵帶領下,疾步衝了進來,單膝跪地,雙手高舉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報!鹽亭劉統領八百裡加急軍令!”
“老劉的信?”趙黑塔一愣,隨即咧嘴笑道,“定是來給老子賀功的!快拿來!”
他一把抓過信,撕開封口,目光掃過。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漲得通紅,怒吼聲響徹整個縣衙:
“放屁!放他娘的狗臭屁!老子剛拿下中江,打開了成都大門!他劉心全讓老子撤?!還要去打張令那個老王八蛋?
老子不服!老子要去金堂!要去成都!老子要王維章那老狗的狗頭!”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狂獅,在廳堂內來回暴走,抓起桌上的酒碗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濺!周圍的將領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親兵統領硬著頭皮,上前一步,低聲道:“統領息怒!劉統領信中言明,此乃死命令!違者…軍法從事!且…且劉統領是此次東進的主帥,您是副…”
“副!副!副他娘個腿!”趙黑塔猛地轉身,血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親兵統領,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殺人。
死命令!軍法從事!劉心全…主帥…這幾個詞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他被怒火衝昏的頭腦上。
他雖然莽,但並不傻,他深知軍令如山,更清楚違抗主帥軍令、擅自行動的後果!
憤怒最終被強行壓製下去,化作一種憋屈到極致的鐵青。
“傳…傳令!”趙黑塔的聲音嘶啞而沉重,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全軍…即刻…退出中江!放棄所有輜重!隻帶武器口糧!連夜…撤回鹽亭!”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柱子上,木屑紛飛!
“劉心全!老子…老子記下了!
與此同時,在南部縣城西南方向,十裡之外。
一處背靠陡峭山壁、前臨幽深溪澗的狹長穀地,成了絕佳的天然屏障。
穀地內,隻有零星幾點微弱的篝火,火光被刻意壓低,又被周圍茂密的灌木和高大的岩石遮擋了大半,從遠處望去,幾乎與沉沉的夜色融為一體。
五百名士兵無聲地忙碌著,動作迅捷而有序,簡易的拒馬被拖拽到穀口狹窄處,鋒利的尖刺斜指向外;臨時挖掘的淺壕環繞著幾頂不起眼的小帳篷;
張行裹著一件半舊的深色披風,站在穀地邊緣一塊突出的巨岩陰影下,目光投向北方。
那裡,南部縣城模糊的輪廓在昏暗的天幕下隱約可見,他身後,親衛隊長張順緊按腰刀,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慮,
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將軍,我們…真的不進城嗎?南部那邊?…”
張行沒有回頭,聲音低沉而清晰,:“這五百人,是硬生生從廣元、蒼溪、閬中三縣的城防司上摳下來的,我們這點人馬,
一旦暴露在曠野之上,那就是自投羅網,非但不能助守,反成甕中之鱉,徒耗城中軍心。”
張順心頭凜然,意識到自己思慮的淺薄。
“南部,現在是塊燙手的烙鐵。”張行繼續說道,“張令雖被李玉橫的疑兵暫時驚退,但以他的老辣,如果再次攻城,他會發現支援的士卒依舊很少,依舊會繼續強攻。
所以,我們這支兵,必須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匕首,要藏得住,更要出得準!讓斥候務必給我死死盯住張令部的活動規律,我要知道他們何時最鬆懈,何時最混亂!”
張順挺直腰背,抱拳低喝:“遵命!末將親自帶人,輪番哨探!絕不錯過一絲風吹草動!”
“記住,時機未到,潛龍勿用。時機若至…雷霆一擊!”
他望向南部城的輪廓,眼神幽深如古井寒潭,這盤棋,才剛剛開始。
南部城下,城門在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中被奮力推開,當先一騎,正是李玉橫。
他勒馬立於城下,聲音清朗,穿透了城頭的死寂:“王將軍!李玉橫奉軍令,率部支援南部!”
城頭死一般的寂靜瞬間被打破,爆發出狂喜歡呼!
王自九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下城樓,一把抓住李玉橫的馬韁,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玉橫兄弟!是你們!真是你們!老天開眼啊!”
他指著城外那漸漸散去的、曾令他們魂飛魄散的巨大煙塵痕跡,聲音裡充滿了不可思議,
“可…可這陣仗…張令那老賊的探馬難道瞎了不成?竟被你這…你這疑兵之計生生嚇退了?”
李玉橫翻身下馬,拍了拍戰馬的脖頸,馬尾處,幾根堅韌的樹枝被牢牢綁縛其上,枝杈上的樹葉早已在高速奔馳中被磨得七零八落。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而篤定的弧度,:“王大哥,張令老奸巨猾,他的斥候眼力毒得很。
若他們真真切切隻看到我這一千疲兵卷起的塵埃,怕是早就揮軍掩殺,此刻已在城內飲酒慶功了。”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所以我讓所有斥候,把能搜羅到的樹枝枯草,全綁在了馬後。
一千人馬,跑出了一萬鐵騎踏破山河的動靜!塵土漫天,遮天蔽日…張令的探子,隻敢遠遠窺探,看到的隻有這萬騎奔騰的煙塵,卻看不清煙塵裡究竟藏了多少把要命的刀!
他張令用兵再狠,又豈敢拿自己的老本,去賭這煙塵裡到底藏著多少條噬人的狼?”
王自九聽得倒吸一口涼氣,看著李玉橫馬後那幾根光禿禿的樹枝,仿佛看到了戰場上那足以亂真的滔天煙塵和其中蘊含的森然殺機。
他用力拍了拍李玉橫的肩膀,聲音帶著由衷的敬佩和後怕:“好!好一個馬尾煙塵!玉橫啊玉橫,你這是把張令那條老狐狸的膽子都嚇破了!哥哥我…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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