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夜,被一扇扇緊閉的城門鎖得密不透風。
張家軍士兵洪亮的安民告示仿佛仍在青石板路上滾動,每一個斬字都帶著鐵鏽般的腥氣,撞在那些深宅大院的高牆上,又沉悶地彈了回來。
城西,王員外的書房,門窗緊閉,厚重的簾子遮得嚴嚴實實,一絲光也漏不出去,一絲風也透不進來。
隻有幾盞油燈在書案上燃著,昏黃的火苗不安地跳躍,將圍坐的幾張臉映得忽明忽暗,空氣凝滯,沉甸甸壓在每個人胸口。
“啪!”
一聲脆響,驚得所有人渾身一顫。
王員外枯槁得如同老樹皮的手,猛地拍在案麵上,震得那幾盞油燈火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他臉上鬆弛的皮肉因驚怒而抽搐著,深陷的眼窩裡射出駭人的光:“聽見街麵上那些泥腿子說什麼了嗎?安民?查冊?分田?張行這匹夫,好狠的手段!封死城門,這是要關起門來…打狗!”
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血沫子般的恨意。
死寂瞬間被打破。坐在下首的趙老爺,平日養尊處優養出的紅潤臉色此刻一片慘白,嘴唇哆嗦得厲害:“安…安民?是安那些賤民的民!是要割我們的肉去填他們的嘴!
我家…我家田畝在那該死的魚鱗冊上登著的,算來算去,頂天…頂天不到三成!剩下的…剩下的可都是幾代人的心血啊!”
“三成?”他對麵一個乾瘦的士紳猛地抬頭,“趙兄,你那還算好的!我家…我家能有兩成在冊,就是祖宗保佑了!
剩下的田地房契,難道…難道都是憑空變出來的嗎?張行拿著那冊子一比對,我們…我們都是砧板上的肉!”他猛地灌了一口冷茶,茶水順著哆嗦的下巴流進衣領也渾然不覺。
有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癱軟在寬大的太師椅裡,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上繁複的藻井,喃喃自語:“完了…全完了…這真是要掘我們的根啊…”
角落裡,一個穿著醬色綢衫,眼神閃爍的李老爺,一直沉默著,此刻卻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嘴唇,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病態的希冀:“要不…要不試試…那個?”
他做了個數錢的手勢,手指撚動著,“破財…消災?我們湊一筆大的,買條生路?”
“買路?”王員外發出一聲刺耳的冷笑,那笑聲乾澀得像枯枝折斷,“李老弟,你是聾了不成?沒聽見那三聲斬?
告示上寫得清清楚楚,敲詐勒索者,斬!強買強賣者,斬!張行敢在巡撫衙門大堂上連喊三個斬字,那是懸在所有人頭頂上的刀!
現在去送錢?那不是買路,那是嫌脖子上吃飯的家夥太沉,自己遞上刀把子讓人砍!”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李老爺,“你敢去?嗯?”
李老爺被他看得渾身一哆嗦,臉上那點僥幸的光瞬間熄滅,隻剩下死灰般的顏色。
書房裡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
李老爺的眼神在昏暗中瘋狂閃爍,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伸進懷中,摸索著,掏出了一疊折疊得整整齊齊、卻依舊顯得格外厚實的桑皮紙。
那是他李家幾代人巧取豪奪、隱沒田產的地契,是浸透了汗水和算計的憑證,此刻卻成了最燙手的炭火。
他顫抖的手指捏著那疊紙,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那怎麼辦?難道坐以待斃?燒…燒了?”
他像是問彆人,又像是問自己,眼睛死死盯著跳動的火苗,仿佛那火能吞噬掉一切罪證,帶來虛幻的安全,“燒了…就…就死無對證了?”
“燒?燒了地契,那地就憑空飛了不成?地還在那兒!田埂溝渠,界碑阡陌,那些泥腿子佃戶都認得!
張行派人下去一丈量,一詢問,你燒的不過是幾張紙!燒了,反倒坐實了你心中有鬼!蠢!”最後一個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錐。
李老爺的手猛地一抖,那疊沉甸甸的桑皮紙差點脫手掉落,他像被燙到一樣,慌忙把那要命的東西又死死塞回懷裡,緊緊捂住。
梆子聲適時響起,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如同喪鐘的前奏。
一聲聲,一下下,緩慢、清晰,毫不留情地宣告著長夜的儘頭正在逼近。
更漏的沙,還在無聲地流。最後一粒細沙,悄然滑落。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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