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之外的嘉陵江畔,張行站在一處船台前,臉色陰沉如水,眼前的景象與預想中的船塢相差甚遠。
幾具中小型船體骨架在台架上顯得單薄而脆弱,最大的也不過二十餘丈約60米),距離能承載火炮、馳騁長江的戰船標準相去甚遠。
更多的是一些更小的哨船、舢板半成品,雜亂地堆放著。
空氣中彌漫著桐油和木材的氣味,叮叮當當的敲打聲不絕於耳,數百名民夫和匠人忙碌著,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慌亂和無力感。
林勝文緊隨在張行身側,聲音低沉地彙報著困境:“大王,湖廣沿江各府,尤其武昌、荊州,封鎖極嚴,盤查甚緊。
聽風弟兄們想儘辦法,也隻請回不足十位真正懂行的老師傅,這些師傅多是在湖廣造過江船、漕船的好手,但……”
他頓了頓,艱難地補充道,“但通曉如
何在船上穩妥安置重炮,尤其是王上您要求的千斤重炮,並能加固船體使其承受開火巨震的……一個也無。”
張行沒有說話,目光掃過眼前最大的那艘船骨架,幾個須發花白的老匠人正圍在關鍵的船肋和船板連接處,對著圖紙爭論著什麼,臉上寫滿了焦慮和為難。
他沉聲道:“召集所有老師傅。”
負責造船的主事周誠連忙跑去傳令,很快,僅有的七位被請來的核心船匠師傅,以及幾位工坊把頭,誠惶誠恐地聚攏在張行麵前。
張行的目光落在一位雙手骨節粗大、布滿厚繭的老者身上:“陳師傅,本王記得你,武昌江夏人,造過最大的船是八百料座船。
本王隻問實在話,以你們眼下的人手、物料、技藝,多久能造出一艘能在長江上扛住風浪、能穩妥裝上本王的重炮、並能與明軍水師周旋的戰船?
不必求大,但求結實,能經得起炮戰,能開得動炮!”
匠人們麵麵相覷,臉上皆是苦澀和惶恐,陳滿倉佝僂著腰,聲音帶著濃重的湖廣口音和抑製不住的顫抖:
“大王……大王恕罪!非是小老兒們不儘心,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船台骨架,尤其是那些預留安裝火炮的位置。
“大王請看,造能載炮的船,尤其是能承載千斤重炮,最難處不在木頭,而在筋骨與竅門!”
陳滿倉眼中滿是無奈,“尋常商船、漕船,船肋橫向支撐骨架)與船板結合,多以榫卯輔以鐵釘、鐵箍,能載貨行江已是不易。
然重炮開火,後坐力如山崩!尋常船體結構,根本承受不住!
非得在炮位下方及周圍,額外加裝粗大的斜撐、橫梁,用精鋼鐵板鉚接加固,將開炮時的巨力分散導引至整個船身!
這等加固之法,小老兒隻在早年遠遠見過鄭家船塢的大匠操持過,具體如何布局、如何鉚接,實是……實是門外漢!光憑揣摩,如何敢保證船開炮時不散架?”
他身旁一位來自荊州的匠師也接口道,聲音發苦:
“大王,還有這炮位開窗!開個洞簡單,難的是炮窗的門道!炮口伸出去,射界要大,開合要快,更要緊的是防水!
炮窗關上時,須嚴絲合縫,滴水不漏,否則一個大浪拍來,江水倒灌,船立時就沉!
那炮窗的鉸鏈、閉鎖、密封條,皆需精鐵打造,結構精巧複雜,非熟工巧匠不能為!
我等造民船出身,這等戰船上的機關,見都見得少,更遑論親手製作?沒有圖紙,沒有做過,光憑想象,造出來也是漏水的篩子!”
“人手更是大難題!”一個工坊把頭也忍不住開口,“王上,造船是手藝活,不是光有力氣就行!
船板拚接要嚴絲合縫,縫隙要用桐油灰、麻絲細細撚死,這叫撚縫,是保船不沉的根本!
一個熟撚匠,沒個七八年功夫練不出手,眼下這些民夫,九成九是生手,教都教不過來!
船板縫撚不嚴,下了水就是尿褲子,彆說打仗,漂都漂不穩!更彆提那些懂加固、懂機關的鐵匠、木匠熟手,更是鳳毛麟角!”
陳滿倉重重歎了口氣,渾濁的老眼望向張行,帶著絕望的坦誠:
“王上,恕小老兒鬥膽直言。依眼下這般光景,便是傾儘全力,一年之內,能造出一艘勉強裝上幾門小炮如輕型佛郎機)、能在江上行駛、敢開一兩炮試試的船,已是老天爺開眼!
若要造出能穩妥承載王上重炮、能經得起實戰炮火、能在長江上與明軍水師周旋的戰船……非三五年之功,且需有真正懂行的大匠坐鎮指點,否則……難如登天啊!”
“一年……一艘……還隻能裝小炮試水……”張行低聲重複著,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紮在心頭。
這個殘酷的評估,徹底宣告了短期內建立一支堪用水師的幻滅。
張行沉默著,沒有發怒,隻是緩緩轉過身,目光投向湖廣方向。
湖廣水網密布,明朝水師艨艟遊弋,沒有水師,大夏步卒再厲害,也隻能困死蜀中!東出夔門,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泡影。
此刻水師建立宣告失敗,那大夏此前的穩固發展,隨後圖謀湖廣的方針自然而然也就宣告失敗,那麼大夏需要改變策略了。
如果此刻湖廣暫時無望,那對大夏而言,下一個目標,似乎也隻有陝西了,可對張行而言,他並不想就現在圖謀陝西。
陝西連年大旱,意味著大夏軍隊無法在陝西獲得補給,甚至為了陝西百姓民心,還要源源不斷從四川運糧,穩固根基。
可萬一四川也遭遇大旱呢?對此,兩難的問題攔在了張行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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