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符五年的隆冬，八百裡加急戰報踏碎長安的瓊枝玉樹。黃巢大軍如燎原烈火，已焚儘江陵城的千年繁華，長江北岸的烽火連成赤色蛟龍，前鋒鐵蹄距洛陽不過旬日之遙。而大明宮卻張燈結彩，教坊司將《霓裳羽衣曲》改得激昂頓挫，羯鼓與橫笛的聲響震落簷角冰棱。四名神策軍將領在新築的鞠場試馬，西域進貢的汗血馬踏著碎玉般的積雪，鬃毛上凝結的霜花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冽光芒。僖宗懶散地斜倚在那張金碧輝煌的觀球榻上，他的身體微微後仰，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腳下。他手中握著一根鑲玉的球杆，球杆的頂端輕輕叩擊著鎏金的憑幾，發出清脆的聲響，這聲音與遠處傳來的戰鼓之聲相互呼應，仿佛是一場盛大的音樂會。
“若朕下場，定要讓他們見識何謂‘天子之技’！”僖宗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自信和驕傲。他的目光落在球場上，看著那些正在激烈比賽的人們，心中湧起一股想要親自下場展示自己技藝的衝動。
站在一旁的田令孜微微躬身，他的動作顯得有些拘謹。然而，在他的衣袖中，卻隱藏著一份尚未乾透的密詔。這份密詔的朱砂印泥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仿佛是剛剛蓋上的一般。
而就在三天前，這份密詔上的朱批已經在龍涎香的縈繞中，被蓋上了傳國玉璽。那朱批的內容，正是“陳敬瑄為西川節度使”。這個決定，將對整個國家的局勢產生深遠的影響。
這場被後世釘在恥辱柱上的“擊球賭三川”，實則是浸透陰謀的權力棋局。三川之地扼守關中咽喉，當年安史之亂，唐玄宗正是靠著劍南道的糧秣輜重，才在蜀中保住半壁江山。田令孜枯瘦的手指劃過輿圖上的蜀道，特意挑選神策左軍四名心腹：陳敬瑄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脖頸處還留著幼時共食枇杷的齒痕；楊師立宅邸的地窖直通田府密室，暗門處刻著“同氣連枝”的篆文；牛勖書房懸掛的《擊鞠得勝圖》，落款處藏著田令孜的私印；就連看似中立的羅元杲，其子佩戴的長命鎖，內側都鐫刻著田府徽記。賽前三日的深夜，陳敬瑄在密室接受特訓，西域進貢的助神香燃得劈啪作響，田令孜用朱砂筆在《劍南節度使權責密要》上圈出“鹽鐵專賣”四字，墨跡暈染開來，宛如未乾的血跡。
比賽當日，冬日暖陽給大明宮的琉璃瓦鍍上一層妖異金輝。四名騎手身著金線繡蟒的銀鎧，馬鬃用孔雀翎精心編結，馬蹄鐵鑲嵌的隕鐵泛著幽藍寒光。羯鼓驟響，陳敬瑄的棗紅馬踏著《秦王破陣樂》的節拍衝出，球杆劃破凝滯的空氣，彩球拖著金絲尾焰劃出璀璨弧線。楊師立的坐騎突然人立而起，鞍韉暗扣應聲崩斷——那是田府工匠特製的機關，觸發時會散發出讓馬匹發狂的異香；羅元杲的球杆脫手飛出，釘入蟠龍柱時竟震落一片金箔；牛勖佯裝追趕，馬鞍下暗藏的絆馬索突然收緊，讓馬匹前蹄打滑跪倒。彩球入網的刹那，僖宗激動得將玉冠擲向天際，九旒流蘇散作漫天碎玉，與遠處長安城外衝天的火光遙相輝映。看台上，田令孜用象牙笏板掩住嘴角笑意，而黃巢的“衝天大將軍”大旗，正刺破漫天風雪，向著這座醉生夢死的城池席卷而來。
這場鬨劇的餘波如毒蛇蔓延。陳敬瑄赴任西川後，田令孜的勢力順著長江水道滲透巴蜀。蜀地鹽井晝夜不息，蒸騰的白霧中，新鑄的銅錢不再刻著“開元通寶”，卻印滿田府私徽。三年後，當僖宗在亂軍裹挾下倉皇逃往蜀地，鑾駕行至劍門關，兩側壁立千仞的峭壁讓他想起大明宮的宮牆。寒風吹過破碎的車輦，磨損的龍紋硌得掌心生疼，恍惚間又聽見鞠場上的擊鼓聲。他望著關隘上斑駁的“劍門天險”匾額，突然想起田令孜那句“球門如百官”，此刻才驚覺，當年那粒彩球賭掉的，何止是三川節度使的職位——大唐王朝最後的尊嚴與生機，早已隨著那聲脆響，墜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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