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梆子聲穿透厚重的雪幕,驚得牆角的老鼠竄進發黴的草堆。北風裹挾著碎雪灌進牆縫,將趙佶膝頭的羊皮襖吹得簌簌作響,那襖子上的補丁層層疊疊,像是他如今殘破不堪的人生。他蜷縮在黴斑遍布的土牆根下,望著鐵窗外紛揚的雪幕——那雪粒粗糲如鹽,遠不如汴京禦花園裡簌簌飄落的柳絮般輕盈。
還記得宣和三年的上元夜,艮嶽的琉璃亭掛滿了千盞水晶燈,金絲炭盆燒得通紅,將整座亭子映得恍若仙宮。宮女捧著溫熱的牛乳茶候在一旁,茶湯上浮著碾碎的玫瑰花瓣,香氣縈繞不散。如今他裹著單薄的粗布衫,聽著牙齒不受控製地打戰,隻能把凍僵的手指塞進袖筒,妄圖汲取一絲餘溫。
土屋角落裡,鄭皇後正跪在結冰的地麵上,用粗陶碗接著融化的雪水。高燒的皇子在草席上囈語不斷,她蒼白的指尖拂過孩子滾燙的額頭,眼中蓄滿了絕望的淚。十歲的皇女蜷縮在草堆裡,凍得發紫的嘴唇還在喃喃背誦《千字文》,聲音越來越弱,像是隨時會被寒風掐斷。趙佶顫抖著摸向懷中,掏出半塊硬如石塊的麩餅,這是今早金兵隨意扔進來的“賞賜”。他忽然想起宣和年間的瓊林宴,玉盤珍饈擺滿九曲長案,東海的大鮑、嶺南的荔枝,還有西域進貢的夜光杯,舞姬的廣袖拂過鎏金酒樽,美酒晃動間倒映著珠光寶氣,而此刻連一塊完整的麵餅都成了奢望。
夜幕降臨時,看守的金兵燃起鬆明火把,橙紅色的光影在潮濕的土牆上搖曳,將牆上的黴斑映得猙獰可怖。趙佶數著橫梁上的黴斑,恍惚聽見汴京城裡徹夜不絕的絲竹聲。那時他在禦書房揮毫潑墨,筆鋒遊走間,“瘦金體”的鋒芒劃破宣紙,墨香混著龍腦香彌漫一室。他想起那些珍貴的狼毫筆,筆杆上雕刻著螭龍紋,蘸墨時的觸感如行雲流水,而今連寫字的狼毫都成了金兵的戰利品,自己隻能用枯枝在雪地上畫幾筆,字跡很快就被風雪掩埋。他摸到土牆上用指甲刻下的道道痕跡,那是他們被困在此處的天數,每一道刻痕都像在心頭剜下一刀,刻痕越積越多,心也漸漸千瘡百孔。
最煎熬的是深夜,北風掠過凍土的嗚咽聲,總讓他想起李師師的琵琶曲。曾經醉臥在醉杏樓的錦榻上,聽著婉轉的曲調,看著窗外汴河上的畫舫往來如織,船上的歌女輕啟朱唇,歌聲與槳聲相和。如今他被囚禁在這方寸土屋,連一聲歎息都要壓在喉嚨裡。當他聽見妃嬪壓抑的咳嗽聲,看著孩子們因饑餓凹陷的臉頰,終於明白靖康恥不僅是史書上的文字,更是紮進他血肉裡的利刃。每一個難眠的夜晚,悔恨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他無數次在心中質問自己,若當初能勵精圖治,是不是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雪越下越大,將土屋與整個世界隔絕開來。趙佶望著掌心皸裂的傷口,那是昨日搬柴時被荊棘劃破的——曾經握慣羊毫筆、沾滿鬆煙墨的手,如今布滿了凍瘡與傷痕,隻能在凍土中刨挖求生。他忽然想起登基那年,道士進獻的“艮嶽宜築壽山”之說,那時傾儘國力建造的皇家園林,奇花異石、亭台樓閣,如今都成了他人的玩物。此刻他看著手中的雪,這一捧塞外的寒雪,比任何珍寶都更真實,也更刺痛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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