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元年的殘冬,鉛灰色的雲層壓在洛陽金墉城垛口,朔風卷著冰粒抽打在斑駁的宮牆上,將牆體裂縫裡的枯草吹得簌簌作響。當司馬倫麾下甲士用長槊戳著賈南風前行時,她繡著七彩翟鳥的深青褘衣被荊棘勾出寸寸裂口,髻上九翬四鳳步搖斷裂墜地,珍珠滾進積雪裡,如同撒了一地破碎的月光。禁軍統領張衡握著銅鑰匙的手覆著厚甲,鑰匙插入鎖孔時發出鏽蝕的吱呀聲,沉重的鐵門在軌道上摩擦出刺耳銳響,門閂落下的刹那,梁間燕窩裡撲棱出幾隻瑟縮的寒鴉,糞羽紛紛墜在賈南風蓬亂的發間。
囚禁第三日,卯時的晨光透過窗欞,在冰冷的青石階上投下斜長光斑。賈南風蜷縮在殿角,身上僅裹著半幅染血的羅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昨日侍婢送來的糙米飯裡,竟摻著幾粒當年太子司馬遹最愛吃的芡實。當司馬倫鑲玉的靴尖踏入門檻時,她突然像困獸般撲上前,枯瘦的手指攥住對方玄色官服的下擺:司空可曾記得永熙元年?陛下欲廢你宗正之職,是誰在禦座前免冠叩首,額角撞碎玉階方保你周全?嘶啞的聲線裡陡然迸發出昔日中宮的威儀,鬢邊那支斷裂的珊瑚簪因劇烈動作劃開額角,暗紅血珠順著溝壑縱橫的皺紋蜿蜒,在衣襟上洇出紅梅似的斑點。
司馬倫下意識後退半步,鐵灰色錦袍的下擺掃過階前積雪,露出內襯蟒紋在陰暗中扭曲如活物。他身後的長史孫秀按在劍柄上的手指關節發白,鹿皮靴底碾過凍硬的雪塊,發出碎玉般的聲響:皇後可還記得元康九年孟夏?太子府那碗摻了巴豆的湯藥,可是您親手著人送去?話音未落,侍立的黃門郎展開一卷水曲柳軸黃絹,絹上墨跡在豆油燈下泛著暗褐,那歪扭的陛下宜自了,中宮宜速自了幾字,正是當年逼迫司馬遹酒後所書的謀反鐵證,紙絹邊緣至今留著指痕撕裂的毛邊。
妖後鴆殺儲君,矯製專權九載!司馬倫猛地揚起手中象牙笏板,笏板邊緣擦過賈南風鬢角,將殘餘的珠翠掃落滿地,今上雖仁厚似漢文帝,然太廟七十二柱神主,豈容你這毒婦玷汙!廊下侍立的羽林軍同時按動環首刀,甲葉摩擦聲驚得簷角冰棱墜落,在石階上砸出細碎冰花。賈南風踉蹌著退到盤龍柱旁,乾枯的喉嚨裡爆發出尖利的笑,震得梁間積塵簌簌落下:你們這些擁兵自重的藩王,哪個不是枕著龍榻做夢?不過借我這顆頭顱,去換那九錫之禮罷了!她突然扯開衣領,露出頸間當年武帝親賜的金縷項鏈,鏈身已被指甲抓出無數劃痕。
戌時三刻,更鼓透過宮牆傳來沉悶回響。內侍李肇捧著黑漆描金托盤踏入囚室,托盤四角鑲著的東珠在月光下流轉冷光,鎏金酒壺壺嘴正滴著琥珀色液體,墜入玉杯時發出清越的叮咚聲。這是趙王殿下賜您的牽機酒,李肇垂著的眼瞼上凝著白霜,聲音抖得如同風中殘燭,念及您曾母儀天下,特準...特準留全屍歸葬。賈南風盯著杯中晃動的月影,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初入太子宮時,司馬衷用金叉為她叉起的那瓣葡萄,同樣的琥珀色,在燭光下泛著蜜糖光澤。她猛地抓起一杯擲向青磚牆,酒液撞擊石壁的刹那,竟在石麵上洇出枝椏分明的暗痕,宛如一朵正在綻放的血色睡蓮。
我偏不喝這賊子的酒!她嘶吼著抄起案上的青銅燭台,火苗裹著蠟油撲向李肇麵門,引燃的帷帳地騰起烈焰。當武士們撞開鐵門時,隻見賈南風跌坐在火舌翻卷的帳幔間,十根指甲深深摳進磚縫,指縫裡滲出的血珠將青磚染成暗紅。若有來生...她的聲音被濃煙嗆得破碎,卻依然透著刻骨的怨毒,我定要將你們這些豺狼虎豹,挫骨揚灰,投入阿鼻地獄!司馬倫站在火場邊緣,玄色鬥篷被熱浪掀起一角,他緩緩抬起戴著玉扳指的右手,做了個揮下的手勢。當第二杯毒酒遞到唇邊時,賈南風突然暴起咬住李肇手腕,在內侍淒厲的慘叫聲中,她仰起頭將酒液一飲而儘,喉結滾動間,鬢邊最後一支銀雀簪掉落在地,簪尾的紅瑪瑙珠滾進火裡,爆出細微的劈啪聲。
三日後巳時,洛陽西市的朱雀街擠滿了圍觀百姓。賈氏黨羽四十三人被縛在塗滿羊血的木樁上,當劊子手的鬼頭刀劃破晨霧時,人群中突然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呐喊——有人拋著爛菜葉子咒罵,有人跪地焚香禱告,更有幾個衣衫襤褸的老嫗捶打著胸口,哭嚎著太子爺顯靈了。與此同時,趙王司馬倫在百僚簇擁下登上太極殿,十二章紋的袞服拖在身後,將丹陛上的積雪碾成泥濘。殿外那對銅駝在殘雪中沉默矗立,駝背上的銘文被千年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唯有駝鈴在風中發出喑啞的聲響,仿佛在預告這個由賈南風掀開血色帷幕的王朝,正朝著八王之亂的深淵,滑入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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