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永熙三年公元534年),當孝武帝元修率輕騎西奔長安時,黃河渡口揚起的煙塵尚未散儘,高歡已在鄴城扶立元善見為帝,東魏王朝的龍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十四年後的武定五年公元547年)正月,晉陽丞相府的銅漏滴儘最後一捧寒水,五十四歲的高歡在征討玉璧城的營帳中咽下最後一口氣,臨終前他攥著長子高澄的手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侯景盤踞河南十四年,非汝所能駕馭,慕容紹宗可製此獠。”這位北魏末年的亂世梟雄,用一生的權謀為家族鋪就了通往權力巔峰的道路,此刻將未竟的帝業連同十二道節鉞,一並交到了時年二十八歲的高澄手中。
高澄扶靈歸鄴的隊伍行進在太行陘古道上,黑幡如林遮蔽了早春的陽光。當他踏入太極殿時,東魏孝靜帝元善見正臨軒而坐,殿中侍臣的袍袖在穿堂風中微微震顫。“陛下,”高澄的聲音穿透殿宇的回響,“臣父臨終有遺表,請陛下念及輔政之功,追贈假黃鉞、使持節、相國、都督中外諸軍事。”話音未落,尚書令司馬子如已率群臣伏拜:“丞相功蓋天地,宜加九錫之禮!”孝靜帝手中的玉圭輕輕一顫,階下禦史中丞崔暹按劍而立,目光如鷹隼掃過噤若寒蟬的百官——這是高澄繼其父之後,對皇權的又一次公然叩擊。
掌權後的高澄在鄴宮建義堂設立丞相府,將父親遺留的“麟趾格”律法刻於青石板上,卻在石板背後暗刻高氏祖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提拔崔季舒為中書侍郎,在宮牆之內遍插眼線,孝靜帝每寫一首詩,墨跡未乾便已擺在高澄的案頭。武定六年公元548年)秋,當侯景在河南舉兵叛亂的消息傳來時,高澄正與陳元康、楊愔等心腹在相府後園弈棋,他隨手落下一枚黑子,嘴角揚起冷笑:“侯景叛我,恰似猛虎入平陽,慕容紹宗此去,必能銜其首級歸。”棋盤之外,他已密令高嶽、高隆之整肅京畿防務,將孝靜帝的羽林衛悉數換防為高氏私兵。
相府西跨院的密室中,檀木櫃裡整齊碼放著各州郡送來的密報,其中一份來自徐州刺史侯景的幕僚,詳述其“非朱氏不臣,今則非高氏不叛”的謀逆之言。高澄將密報卷成紙筒,對著燭火點燃,火星濺落在“受禪儀注”的草案上——那是他命散騎常侍魏收草擬的改朝換代文書,此刻正缺著“皇帝三讓,丞相三辭”的最後一道程式。他摩挲著案頭的金錯刀,刀鋒映出他眼中熾熱的野心:自祖父高謐從懷朔鎮起家,到父親掃平河北,高氏三代人的血汗,終將在他手中凝成皇冠上的明珠。
武定七年公元549年)八月的鄴城,蟬鳴聒噪得如同戰鼓。高澄在相府東閣召集親信,檀香木案上攤開的不僅是禪位詔書的定本,還有剛剛從江南送來的陳霸先勸進表。“梁主蕭衍困死台城,”高澄用玉如意指點著輿圖,“南方已不足慮,待我受禪之後,當親率六軍蕩平關隴,完成先帝未竟之業。”話音未落,侍廚蘭京端著食盤躬身而入,銀盆裡的胡麻餅還冒著熱氣。高澄瞥見他袖口隱隱露出的刀鞘,眉頭一皺:“我素聞你父為梁將,被我軍所擒,你莫非心懷怨望?”蘭京伏地叩首,額角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小人唯知侍奉主公,豈敢有二心。”
然而當蘭京第二次進殿時,藏在食巾下的環首刀已出鞘三寸。高澄正與陳元康商議封官事宜,忽聽衣袂破風之聲,抬眼隻見蘭京目眥欲裂撲將過來。“匹夫安敢!”高澄掀翻食案,胡麻餅滾落滿地,他踉蹌著躲到屏風後,卻被絆倒在鋪設的波斯地毯上。蘭京的刀鋒如毒蛇般追來,第一刀劃破了他的錦袍,第二刀刺入右肩,鮮血瞬間浸透了月白色的中衣。“快來人!”高澄的呼喊被屏風阻隔,隻換來更急促的刀風,第三刀、第四刀……當侍衛撞開房門時,隻見相府長史陳元康用身體擋在高澄身前,肚腸流了一地,而高澄仰躺在血泊中,雙目圓睜望著屋梁上懸掛的“天命攸歸”匾額,那柄金錯刀尚在咫尺,卻再也握不到手中。
消息傳到宮中,孝靜帝正在顯陽殿臨摹《急就章》,狼毫筆突然折斷,墨汁濺汙了“高氏右姓”四字。他望著窗外飄搖的銀杏葉,低聲對侍立的黃門侍郎崔季舒說:“大將軍今死,似是天意。”然而話音未落,宮門外已傳來甲葉摩擦的聲響——高洋率領三千宿衛鐵騎自晉陽星夜南下,隊伍行進時鎧甲碰撞的鏗鏘聲,如同重錘敲打在鄴城的每一塊城磚上。
這位平日裡沉默寡言的高氏次子,此刻在大司馬門勒住韁繩,目光如寒星掃過城頭的禁軍。他身後的隊伍中,高嶽、斛律金等宿將按轡而立,旌旗上的“高”字在暮色中如同燃燒的火焰。“傳我將令,”高洋的聲音不高,卻讓周遭的空氣驟然凝固,“關閉鄴城九門,搜捕蘭京餘黨,敢有妄議者,立斬!”當他策馬踏入相府時,高澄的屍身尚未入殮,他掀開覆蓋的白綾,指尖拂過兄長眼瞼上的血痕,忽然轉身對侍立的楊愔說:“晉陽甲士可曾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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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的太極殿,高洋按劍立於丹陛之下,身後列陣的甲士矛尖映著晨光。孝靜帝看著禦座前鋪展的禪位詔書,墨跡未乾的“天位禪讓”四字如同燒紅的烙鐵。“陛下,”高洋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冷硬,“昔我父、兄輔政,功蓋宇宙,今上天垂象,曆數有歸,陛下宜順天意,早行禪代。”殿中百官觳觫伏拜,唯有散騎常侍元景安抗聲曰:“陛下奈何棄祖宗基業?”高洋冷笑一聲,示意左右:“此人欲效死節,可送禦史台‘成全’其誌。”當元景安被拖出殿外的慘叫聲漸漸遠去時,孝靜帝顫抖著拿起玉璽,印泥在詔書上留下的朱痕,宛如高澄未乾的血跡。
武定八年公元550年)五月,高洋在鄴城南郊圜丘舉行受禪大典,柴燎之火直衝雲霄。當他頭戴十二旒冕冠,身著十二章袞服登上祭壇時,身後的文武百官中,既有高氏家族的元老勳貴,也有東魏舊臣。他回望鄴城方向,太極殿的鴟吻在陽光下閃爍,仿佛還能看到兄長高澄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祭壇下,太史令奏報“景星見於箕尾,醴泉出於鄴城”,高洋抬手阻止了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目光投向西方的函穀關——那裡,宇文泰的西魏大軍正在磨礪刀鋒,而他手中的皇權,既是高氏家族三代人的執念,也是一副更沉重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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