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殿的鎏金獸首香爐裡,龍涎香正化作淡青色煙縷,在雕梁畫棟間蜿蜒成詭譎的紋路。婁太後枯瘦的手指攥著瑪瑙酒樽,那枚西域進貢的寶物在她掌心沁出冰意,忽然“哐當”一聲砸在青磚上,碎玉般的裂片濺到廊下銅鶴燈的燭火裡,爆出幾星暗紅火星。她屈起指節叩擊著磚縫間未乾的血漬——那是昨日樂工被杖斃時濺落的痕跡,此刻在晨光裡泛著紫黑光澤,像一朵永不凋零的惡花。
“去年你把薛嬪的骨頭做成琵琶,”老婦的聲音比殿角銅鈴更冷,每一個字都帶著冰淩碎裂的脆響,“今日又要活剮樂工?你當這紫宸宮是修羅場麼!”話音未落,龍涎香的煙氣突然被一股酒臭衝散,高洋晃著鑲金邊的酒壺踉蹌上前,明黃緞麵的龍袍下擺掃過太後石青色的裙角,十二章紋上的日月星辰在衣褶間明明滅滅。他眼角的酒痔隨著狂笑劇烈抖動,露出被酒色侵蝕的牙床:“當年你逼我娶李祖娥,不就是嫌我貌醜配不上渤海高氏?”
話音未落,鎏金獸首香爐突然傾倒,滾熱的香灰潑了一地。高洋蒲扇般的手掌攥住太後所坐的紫檀木榻,雕花榻腿在青磚上劃出刺耳聲響,老婦連同織金軟墊被狠狠掀翻,蟠龍柱上的鎏金鱗片刮散了她的白發。婁太後跌在冰涼的柱礎上,銀簪摔出三尺遠,珍珠瓔珞扯斷了半串,碎珠滾進磚縫時,恰與那血漬相觸。而她的兒子正拍著膝蓋大笑,酒壺裡的琥珀色酒液潑在龍袍前襟,暈開暗黃的汙漬:“看!活菩薩也會摔屁股墩!”簷角鐵馬被穿堂風撞得叮咚作響,倒像是為這出鬨劇伴奏的喪音。
三日後,朔風卷著碎雪掠過宮牆,慈孝宮門前的銅缸結了層薄冰,映出斑駁宮影。高洋宿醉未醒的麵孔在晨光裡泛著青灰,眼底血絲如蛛網密布,龍袍歪斜地披在身上,玉帶扣鬆垮地垂在腰間。當他搖晃著走到緊閉的朱漆宮門前時,渾濁的眼珠突然暴起血絲,青筋在脖頸上突突跳動,猛地扯著嗓子命禁軍搬來薪柴。
禁軍們戰戰兢兢地將鬆枝在宮門前堆成小山,每一根鬆枝都仿佛壓在眾人的心頭。高洋從袖中掏出鑲玉的火折子,指節捏得發白,火石擦出火星的瞬間,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到窒息的氣息。橙紅火焰“劈啪”炸開,熱浪撲麵而來,鬆枝燃燒時的鬆脂滴落,在青磚上燙出焦痕。
禁軍統領宇文虎撲通跪倒在火星飛濺處,鐵甲膝蓋壓碎了階前的青磚,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望著陷入癲狂的帝王,聲音帶著顫抖:“陛下三思——”話未說完,高洋已經抽出腰間的雕弓,一支雕翎箭已穿透他的右肩。箭頭帶著破空的銳響釘進朱門,箭羽還在門板上簌簌震顫,宇文虎慘叫一聲,鮮血瞬間染紅了冰涼的甲胄。
高洋踩著統領的背甲獰笑,酒氣混著血腥味噴薄而出:“告訴老嫗,再不出來,朕就放火燒了這慈孝宮!”濃煙裹著刺鼻的鬆脂味升上宮牆,驚飛了簷角棲息的灰鴿。鴿群慌亂地掠過天際,在濃重的黑煙中顯得那麼渺小無助,仿佛預示著這皇宮即將迎來的驚濤駭浪。
當婁太後拄著桃木杖出現在門廊時,柴堆已燃至半人高。老婦的銀發用一根荊釵鬆鬆綰著,石青色宮裝洗得發白,杖頭雕刻的壽桃被摩挲得發亮。高洋突然扔掉酒壺,在滿是柴灰的地上趴伏下來,錦袍肘部的金線繡蟒在塵土裡磨出破洞。他像幼犬般拱著太後的鞋尖,用牙齒叼住褪色的鞋帶往前拖,繡著海水江崖的袍擺掃過燃燒的柴枝,幾星火星燙在衣料上,燒出細密的孔洞。“母後看,”他含著鞋帶的聲音含糊不清,酒氣混著柴煙從喉嚨裡溢出,“兒臣是您的守門犬呢!”宮牆上的冰棱恰好此時墜落,在他身後碎成一灘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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