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齊建元年間的深秋，秣陵城外的老宅被暮色浸得發白，黛瓦上的青苔在薄暮中泛著幽光。尚未在朝堂嶄露頭角的蕭衍，正於西窗下秉燭研讀《春秋》，案頭銅雀燈的燈芯爆出燈花，忽覺一陣困意自丹田湧起，竟伏在泛黃的竹簡上沉沉睡去。三更梆子聲穿破窗欞時，他恍惚看見庭院中的老槐樹無風自動，虯結的枝椏間騰起一團金霞，那條鱗爪璀璨的巨龍便在光暈中現形——龍身如九節鐵塔盤繞屋脊，每片鱗片都流轉著虹彩，龍尾輕掃間瓦當齊鳴，竟似編鐘奏曲，餘音繞梁間帶著青銅特有的嗡鳴。
最奇的是龍吻微張時，一卷素帛自氤氳雲氣中飄出，帛角繡著北鬥七星的暗紋。蕭衍下意識伸手去接，指尖觸到絹麵的刹那，隻覺一股暖流順著經脈直抵丹田，仿佛有無數金針刺遍周身穴位。天書上“天命歸梁”四字如潑金般灼灼生輝，每個筆畫都似活物般遊動，撇捺間騰起龍形虛影，隱隱有風雷之聲自字裡行間溢出，細辨時竟似《大武》樂章的鼓點節奏。他正欲細辨下文“水德承運”幾字，卻被簷角鐵馬的叮當聲驚得猛然抬頭，燭火在案頭跳躍成金蛇狀，硯台裡的墨汁尚溫，唯有窗紙上的樹影被月光剪得淩亂，恰似夢中龍鱗的殘像在窗欞上緩緩遊動。
這夜他再無睡意，踱步至庭院時，見老槐樹的虯枝上竟凝著幾滴金露，每滴露珠都包裹著細小的龍紋，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觸之竟有溫熱感。他摩挲著案頭那方祖父留下的青銅硯，硯台底部的蟠螭紋忽然泛起微光，夢中龍睛的赤芒與天書上的金紋在眼前交疊，忽想起幼時相士曾言其“龍顙鐘聲，貴不可言”，當時隻當戲言，此刻卻低聲喃喃：“莫非相士所言，應在今夜此夢？”
次日清晨，他將族弟蕭宏喚至書房，指著硯台底部泛光的蟠螭紋道：“昨夜三更，吾見金龍盤於屋脊，口吐天書言‘天命歸梁’。”蕭宏手指撫過硯台紋路，驚道：“兄長可知？此硯乃齊高帝受禪時所賜，硯底蟠螭本是死紋，怎會……”蕭衍抬手止住其話，目光掃過滿架兵書：“天既示兆，吾輩當效周公吐哺。”說罷取過《孫子兵法》，指著空白處隱現的龍形批注朗聲道：“你看這‘虛實篇’旁，莫非龍亦教吾用兵？”
此後每逢與荊襄豪傑夜飲，酒至半酣時，蕭衍便撫掌笑談：“諸君可聞秣陵老宅有龍盤？某夜夢中，那龍尾掃過瓦當，聲如編鐘，倒似為諸君擊節！”言罷舉杯望向窗外，見酒盞中泛起金圈，又續道：“待他日金戈鐵馬入建康，定要在朱雀航頭，擺酒謝這夢中神龍！”座中武將曹景宗擊案大呼：“若真有龍助，某願為先鋒，斬下東昏侯首級作龍涎香！”滿座哄笑間，燭火突然爆出金芒，眾人皆驚覺蕭衍袍角暗繡的龍紋，竟在火光中微微遊動。
永元二年長江渡口，蕭衍立馬船頭，見金雁掠過水麵留下金色軌跡，忽對身旁的韋睿笑道：“韋公可還記得當年談龍？今日這金雁，怕是來接吾等應夢了！”韋睿捋須頷首：“主公當年言‘龍盤老宅’時，某便知天命有歸。今江底若有龍影，定是助主公清掃六合。”話音未落，水下忽起漩渦，老卒跌跌撞撞奔來：“將軍！江底有金光遊動，真似龍尾掃水！”蕭衍聞言拔劍出鞘，劍身映著金雁殘影，朗聲道：“此天以龍兆示吾，諸君隨吾過江，建不世之功！”
破建康那日，蕭衍勒馬朱雀航頭，見殘陽如血染城樓，腰間玉帶扣突然發燙。他伸手按住龍形浮雕，對身後眾將笑道：“諸位且看雲端——當年老宅金龍，此刻正抓著殘雲，可是等吾登基？”話音未落，天邊驚雷炸響，眾人皆見雲間金光一閃，恰似龍爪揮舞。參軍張弘策翻身下馬，叩首道：“主公夢龍吐書，今又見龍於天，此乃三皇五帝方有的祥瑞！”
後來天監年間編修《建康實錄》時，史官特意記下蕭衍酒後所言：“吾嘗夢龍盤宅，知水德當承齊運。及踐祚，見丹陽宮石柱隱現‘漕運十二策’，方悟天書本含治國要略。”而民間的說書人更將這段添作：“梁武帝登基那日，曾對群臣笑言：‘當年老槐樹金露，吾嘗以玉杯盛之，味似龍涎，飲後便知兵法玄機。’”如今烏龍潭邊的殘碑旁，常有老南京人指著潭水說：“聽祖輩講，梁武帝曾在此對百姓言：‘這潭裡的金鱗，便是當年入夢神龍褪下的，見者皆得祥瑞。’”話音落時，若恰逢雷雨，潭水金光乍現，倒真似有龍在水底回應千年前的帝王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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