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92年深秋,昌邑王府寢殿籠罩在一片緊張肅殺的氛圍中。雕花窗欞緊閉,卻擋不住濃重的藥香混著血腥味在雕梁畫棟間翻湧。三十六名宮娥屏息立於朱漆廊下,她們的衣袂被穿堂風掀起,如同靜默的白鶴。青銅雁足燈將她們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漢白玉石階上,隨著夜風忽明忽暗,恍若鬼魅起舞。更夫敲過四響梆子後,殿內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驚得廊下眾人齊齊攥緊了衣角。當更漏滴到第五響時,一聲清亮啼哭刺破死寂,廊下緊繃的神經瞬間鬆弛,清脆的銅鈴聲順著飛簷傳向王府深處——漢武帝的皇孫,昌邑王劉髆與李夫人之子劉賀,在這個浸透寒意的夜裡降臨人間。
彼時未央宮內,年逾花甲的漢武帝斜倚在蟠龍榻上,骨節嶙峋的手指摩挲著李夫人遺留的鮫綃帕。帕角繡著的並蒂蓮雖已褪色,卻仍固執地綻放。這位傾國傾城的寵妃臨終前,執意以錦被覆麵,不肯讓帝王見到自己病容,隻留一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此刻殿外秋蟬嘶鳴,卻掩不住老人粗重的喘息聲。當侍中捧著昌邑王奏報世子誕生的竹簡疾步而入時,漢武帝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枯枝般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案頭西域進貢的夜光璧:“賜吾孫,再取南海明珠百斛...”消息傳出,長安城百姓聚集在朱雀大街議論紛紛,孩童們傳唱著新編的童謠:“玉衡轉,明珠照,李夫人,又來到。”太學博士更是引經據典,在講經時指著《詩經》“既見君子,雲胡不喜”一句,對著滿堂學子意味深長地微笑。
在昌邑王府的暖閣內,乳母將裹著織金繈褓的嬰孩抱到劉髆麵前。這位漢武帝最寵愛的幼子斜倚在青玉榻上,腰間係著的和田玉佩隨著呼吸輕輕晃動。他凝視著兒子粉嫩的小臉,恍惚間想起七年前隨父皇東巡泰山的場景。那時他正當弱冠,騎在禦賜的汗血寶馬上,看著朝陽從雲海中噴薄而出,聽著父親說“髆兒有治國之才”,胸中滿是豪情。如今看著懷中嬰孩,劉髆輕輕撫過他頭頂尚未長全的胎發,對身旁侍妾笑道:“吾兒眉眼倒有幾分外祖母的神韻。”話音未落,窗外突然炸響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砸在琉璃瓦上劈啪作響,雨幕裹挾著枯葉撲打在窗欞上,驚得嬰兒啼哭不止。侍妾慌忙抱起孩子哄勸,卻見劉髆望著窗外翻湧的烏雲,眉間籠上一層陰霾。
命運的齒輪在這場暴雨中悄然轉動。三年後,長安城爆發震驚朝野的巫蠱之禍。未央宮前的柏樹林裡,紮滿符咒的桐木人偶被挖出時,樹皮上還凝結著暗紅的朱砂。太子劉據為自保起兵,卻因寡不敵眾,最終在長樂宮前自刎而死。這場血色風暴席卷整個朝廷時,劉髆的舅舅——貳師將軍李廣利正率七萬漢軍遠征匈奴。他站在祁連山巔,望著中原方向,想起姐姐臨終前托人帶來的家書:“吾兒髆,望母族昌盛。”於是,他與丞相劉屈犛在未央宮前的酒肆密謀,觥籌交錯間,商議著如何立外甥為儲君。然而他們的密談聲驚飛了簷下的雨燕,也引來了霍光安插的耳目。
當漢武帝得知此事時,正在甘泉宮調養風疾。龍案上的青銅博山爐青煙嫋嫋,氤氳的香氣中,帝王枯瘦的手指捏著密奏簌簌發抖。眼前浮現出李夫人臨終前哀婉的容顏,耳邊卻回響著太子劉據臨死前的呐喊。“腰斬!”蒼老的怒吼震落了博山爐上的鎏金雲紋,“傳旨,將劉屈犛押往渭橋刑場,李廣利家眷即刻下獄!”刑場上,劉屈犛的慘叫聲混著秋雨,驚起滿城寒鴉;而遠在匈奴營帳中的李廣利,望著家鄉方向長跪不起,最終卸下漢軍甲胄,披起了匈奴的狼皮大氅。大漠的風沙中,他對著中原方向喃喃自語:“姐姐,是我害了髆兒...”
這場風波過後,昌邑王府的朱漆大門蒙上了灰。門釘上的鎏金剝落,露出斑駁的銅鏽。劉髆常常獨坐書房,對著父親禦賜的玉圭發呆。庭院中的梧桐樹年年落葉,卻再不見宮中使者送來賞賜。公元前88年深秋,當最後一片枯葉飄落在劉賀的書案上時,年僅二十三歲的劉髆咳血而亡。五歲的小世子穿著不合身的喪服,在靈堂前接過象征昌邑王位的玄色綬帶。風從敞開的殿門灌入,燭火明滅間,年幼的劉賀望著父親的遺容,尚不知這方綬帶將牽引他走向怎樣跌宕的人生。殿外,新霜覆上了石階,將少年的腳印悄然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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